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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上了四年學的學雷聽了妹妹的形容哈哈大笑,用北京話說:“所以阿爺一嚼東西就是滿嘴跑木拖板兒!”
有一次兄妹倆談到阿爺的口吃。
“我發現他不結巴,是裝的!我每次問他勞改的事情,他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口齒來得個好!”妹妹說。
“訓人也不結巴。”哥哥學雷說。他被老阿爺訓過話,所以口氣耿耿於懷的,“肯定是在裏面被打怕了,裝結巴。他現在倒滿神氣,到處訓人!”
學鋒反駁哥哥,阿爺沒有到處訓人,只不過聽到學雷在餐桌上炫耀自己在單位考英文的時候如何作弊才訓他的。學雷的單位是賓館管理局,要求外語本科生的水平。老頭子一聽到考官可以被買通就講起“阿拉老早考試……”學雷嬉皮笑臉頂他,“你不要老是‘阿拉老早’,那是舊社會!”老頭子更沒完沒了,從他父親辦學校的理想,講到他自己十六歲考取大學……學鋒油頭滑腦地點頭稱是,但心裏一直不以爲然。只要阿爺一糾正兄妹倆的英文語法和發音,他們就嘟噥:“就是因爲有阿爺儂一個語言大師在家裏,我們誰也不要想學外語了!”
不久學鋒也發現了老阿爺訓話的喜好。這天老頭子走到弄堂口,打算去看婉喻,看見幾箇中學生扛着掃帚去上學,便上去問:“學校裏是教你們掃大馬路?還是教你們編掃帚?”中學生回答,學校裏每個月都有“學雷鋒日”。於是訓話開始了:“掃掃地就是‘學雷鋒’了?掃地還用到學校去學嗎?怪不得現在學生一問三不知,國語外文都一塌糊塗!……”中學生們老早跑了,聽他訓完話的是幾個買菜回家的保姆和老太太。兩個老太太飛快交換老花或白內障的眼色——她們都是居委會多年教育培養出來的老骨幹,讀的報紙和文件不比國家幹部們少,報紙和文件給她們制定了語言,因此什麼語言屬於什麼時代,她們一點都不會弄錯。在她們聽來,這個老頭子的語言不僅不屬於她們的時代,也不屬於她們的羣體——被叫做“人民”的大羣體。馮學鋒剛從自家門裏出來,正好看到兩個老太太警惕地用渾濁的目光互通無線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