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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裏的阿婆阿太們由於劉亮姆媽的推廣宣傳而對焉識投來愛慕眼光,馬屁哄哄地叫他“陸教授”。她們當然也不知道,陸教授在家是個洗衣匠,兒子媳婦一個禮拜送一大包衣服來讓他洗和熨燙。她們也不會知道,陸教授也是兒子女兒家的郵差,幫他們寄郵件,取郵件,有時候還幫着謄抄文件。她們更不知道,陸教授是兒子女兒家的大力士,搬傢俱抬煤餅都是他的活兒。陸教授還會醃鹹菜,醃火腿,做腐乳,從他回到上海,兒子和女兒家的此類食品都是由他包圓,對此阿婆阿太們就更加一無所知,她們眼裏的陸教授“文雅來!洋派來!多少有派頭!”
劉亮姆媽推廣的成效越來越大。焉識在弄堂裏過往,阿太阿婆們常常拎着孫子的耳朵到焉識面前:“跟陸教授學,人家十八歲就考上獎學金出國留學了!”
“十、十九歲。”焉識總是笑眯眯地糾正她們。
阿婆阿太們背地裏說:“陸教授有點吊子輪子(上海話:結巴嘴)。”
但是肯定會有一位對焉識瞭解深一點的阿婆或阿太站出來,爲焉識雪恥:“人家講起英文、法文來一點也不弔子輪子!”
阿太阿婆們真的把自己的外孫和孫子交給了焉識做學生,學英語、法語、德語。那些孩子們的父母們都是在學校裏只教毛主席語錄和詩詞的時候上的學,後來在江西、雲南、淮北插隊落戶回來,連毛主席語錄給他們打下的那點語文基礎都丟了。他們在心裏常對孩子們說:你什麼人都可以做,就是別做你爹孃這樣的人。於是他們拿出自己站櫃檯、做車工鉚工焊工的工資,付給焉識,作爲他們孩子學外語的學費。焉識的十平米小屋就此成了教室。
由於劉亮父母的熱情,子燁和愛月反而經常來妹妹家做客。子燁加上愛月,湊起來打一桌牌或一桌麻將,其樂融融,輸了牌的人就到樓下餛飩攤子上買小餛飩回來請客。在焉識的小屋聽起來,樓上充滿世俗的溫暖和歡樂。
這天一個學生對陸教授解釋的一個英文詞彙提出了疑問,說字典上不是那麼解釋的。那個詞是“zess”,學生指着漢英字典上的解釋:“不勞而獲的人的特性。比如地主,資本家……”下面緊接着的一個詞是“zybones”,其中一條解釋爲:“比如,地主周扒皮污衊長工爲zybones……”
焉識把那本嶄新的字典“唰”的一下扔了出去。然後他指着砸在地板上的字典對那個學生說:“不準用它,它要誤人子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