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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裏我聞到郝淑雯家有一股陳舊的方便麪氣味。這麼富有豪華,可女主人天天喫方便麪。消極還是潦草?不得而知。
小郝沉默了,我四顧着,看哪裏該掛張畫。找不出地方來,因爲雖是空空的牆壁,牆面一塊塊的軟包裝,可以隨時改門臉做卡拉ok歌廳。軍二流子的審美趣味,以及他對豪華的夢想……一旦發現英雄也會落井,投石的人格外勇敢,人羣會格外擁擠。我們高不了,我們要靠一個一直高的人低下去來拔高,要靠相互借膽來體味我們的高。爲什麼會對劉峯那樣?我們那羣可憐蟲,十幾二十歲,都缺乏做人的看家本領,只有在融爲集體,相互借膽迫害一個人的時候,才覺得個人強大一點兒。
當時我沒有參與迫害,是因爲我心不在焉。一九七七年十月,紅樓外許多大事新事在發生,大學招生,私授英語,第一批海外留學的人悄悄走了,街上出現了布拉吉,我的戀愛視野,早就越過紅樓老遠老遠……
郝淑雯輕嘆一聲:“看到他的假肢,還破了個洞,我心裏挺堵的。想不出來,那個洞是怎麼弄出來的。他自己拿菸頭燒的?還是別人?是不是他那個女朋友小惠?……你知道,我請他喫飯那天,我到得早,看見他老遠騎着單車來了,一隻手握把,假手擱在褲兜裏,車騎得飛快,從落地窗前面騎過去,又騎過來,可能是不敢確定,我會請他到那麼豪華的地方飲茶。他一隻手,把單車騎得飛快。他走的時候,不知道我一直在他背後看他……”
她的心原來是柔軟的。
“你知道我當時想說什麼?我想說,劉峯你真傻,摸錯了人,當時要是摸我,保證我不會叫救命。”
我很喫驚,但我沒有表示。
“誰讓他去摸林丁丁,摸錯了吧?要不他不會給處理到連隊去。也不會丟一隻手。那隻假手好可怕。一種……便宜貨的感覺,還用舊了,破了。你不知道,那麼多人摸過我,爲什麼不能是劉峯?劉峯跟他們比,至少人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