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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峯讓小惠住在他臥室,自己睡在封閉陽臺上,跟賣不出去的盜洋人版的《人體藝術》《性的詩篇》睡了一夜。早上劉峯出門上班,留給還在睡覺的小惠四百元錢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的幾句話是小區裏開辦的“寇媛美甲訓練班”在招人,學費三百,剩的一百元夠她付半月地下室房租,小區內就有人短租這種地下室。
小惠沒有把錢花在學徒上。人和錢都不見了。劉峯扭頭也就忘了有過這麼個雨夜,小惠唯一的雁過留痕是那雙黑色長絲襪。絲襪落在他一居室小公寓的廁所角落。他用兩個手指把它提溜起來,農民女兒兩條結實粗壯的腿形還在裏面,好比那雙腿褪下的透明殘破的黑膜,脫線從臀部直到腳後跟。就像提溜蛇皮那樣,他把它提溜到垃圾桶裏。
劉峯又見到小惠,兩人都失去了早先明朗簡單的態度,誰也不理誰了。
再次跟小惠近距離接觸,是四個月以後。劉峯的老戰友跟人經營了一個狗場,培養訓練名犬。海南治安成問題,據說一隻純種德國狼狗可以賣到二十萬。戰友把售書生意全部盤給了劉峯。接下生意,劉峯發現戰友虧空到幾乎破產的地步。還了欠債,劉峯住不起原先的一居室公寓,搬到一個寫字樓裏,辦公居住合一。寫字樓還沒收工,就被租出來。窗是有窗沒戶,門是有門沒扉。後來租戶們發現樓永遠收不了工,因爲開發商因地皮產權在跟當地村民打官司,而且這種建築是有名堂的,叫作爛尾樓。二月的一個下午,也是雨天,劉峯迴到家,發現門口走廊上牽起一條鐵絲,上面着溼淋淋的衣物,鐵絲下蹲着一個姑娘,正在洗一個大塑料盆裏的牀單。衣服牀單都是劉峯出門前放在門口的。劉峯走近,女子回過頭,他差點兒沒認出來,因爲那兩隻眼睛下一貫的濃黑的眼線沒了。小惠回頭笑笑,說“順路”來看看劉大哥。
小惠這天也像是撿了或者借了別人的衣服,一件不男不女的黑西裝,至少大了三個號碼,裏面一條牛仔揹帶裙,胸口繡着大娃娃,圓滾滾的腿肚子一看就是翻山越嶺的祖宗八輩遺傳給她的,一鼓勁就出來兩個鐵蛋兒。小惠就是頭髮好,可以頂在女大學生、女白領、女明星的頭上,梳成什麼式樣都給她加分。白天的小惠基本像人,不像鬼。
小惠這次聽了劉大哥的話,到“寇媛美甲訓練班”報上了名,合格結業並願意留在“寇媛”美甲美容連鎖店的學徒,那三百元報名費就全免。
劉峯和小惠就這樣開始了小日子。劉峯教會了小惠做簡單飯菜,讓她學會夜晚睡覺早晨起牀,讓她開始讀報和停止畫眼線,讓她說話減少夾帶“老孃”。美甲班小惠上了一個禮拜就要退學,說讓她實踐的免費客人好幾個香港腳,怕腳氣傳到她手上。劉峯同情,也同意小惠改報“花卉速成班”。這個班高雅,結業了能到五星級酒店應聘,酒店天天更換花卉造型。又是一週,小惠的困境是起不來牀。花卉學習班每天早上開課早,爲了節省成本,學生每天清晨五點就要到城郊路口買花農的便宜鮮花。花卉班學生絕大多數是家庭主婦,四五十歲,跟開發海南的丈夫來了,朋友和親戚沒法帶來,因此錢多時間更多,結業不奔着五星級賓館招聘。小惠在班裏孤立而寂寞,學雜費又昂貴,鮮花每天要買,還得四點多起牀去買,跟劉峯說不忍心用他掙的錢去上那種華而不實的課,再說她注意到所有酒店大堂,插的都是假花。劉峯問她,什麼時候去酒店的?小惠趕緊改口說,哦,過去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