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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們發現這個女子有一點不對勁。那兩隻眼睛不太對勁——缺了點什麼。他們互相對視一下,沉默地商量:她是個瘋子不是?眼睛不會避人,沒有膽怯,不知輕重。要是個瘋子就沒滋味了。你去扒一個女瘋子的褲子,那不作賤自個?那不造幾輩子孽?
“把鍋放下!”葡萄說着,手上的抵門槓在兩個掌間轉了轉。她背後就是大門,腳踏在最上一層臺階上。幾個兵見趴在攔馬牆上的同夥打算從葡萄背後襲擊她,飛快使了個眼色,叫他們別動。葡萄一下子明白自己腹背受敵,迅速回頭看一眼,一手握住槓子,另一隻手把門邊的銅鐘打響了。那是防匪的鐘,誰家都有,遭遇土匪就打。
鐘聲讓村裏冒出幾百扛農具的人。原先紮下營的五十四旅也都挎上武器,拉出了隊伍。長官們問警戒哨發生了什麼情況,明哨暗哨都說所有的路上都空無一人一馬,一切太平。很快有人向長官們報告了打鐘的原因,是爲一口鐵鍋。長官們又好氣又好笑,把抓兔子揭鍋的幾個兵綁下,當着史屯人裝樣地訓斥了幾句,還把牛皮帶丟給葡萄和史六妗子,讓她們自己抽打幾下出出氣。
五十四旅在史屯整天就是開慶功會,也不知都去哪裏打了勝仗。一慶功就僱戲班子來唱梆子,白天晚上都唱。五十個村子的人都來看戲,街上比過節還熱鬧,所有作坊都是大風箱拉得呼嗒呼嗒響,夥計們汗珠子落進炸貨的大油鍋,濺得噼裏啪啦響。孫懷清是個梆子迷,卻忙得離不開作坊,看戲的人都喜歡喫點心,他揉麪擀麪手腕子都要折了。
葡萄也好看戲,但作坊生意太紅火,她得不斷地磨面。一條河流過十個村子,河上有二十架水磨。在河上游看,二十架大風車一齊打轉,遠遠近近都呀呀地響,誰都會突然在心裏生出莫名的情致。葡萄蹬了一天的磨面機,兩腿閃跌着走出磨坊。河水裏還有陽光,天上卻沒了。她吐了口乾掉的唾沫,就想唱一句什麼。葡萄是個沒什麼心思的人,但在這副景色裏站着,她真想有一點心思。
葡萄是立冬後的一個早晨開始有心思的。那天天還早,葡萄剛剛把竈燒起來。二大已起牀了,披着棉袍在圈門口看他的牲口。這時有個人在門外叫門,聲音很規矩,不像那些兵。他叫:大爺,給開開門吧。他一定從攔馬牆往下看,看見了二大。孫懷清也沒有問是誰,就上到臺階上面,把兩扇大門打開一扇。葡萄聽那個規規矩矩的嗓音說:想借大爺家的磨使使。
進來吧進來吧。孫二大把客人讓了進來,叫他看着點臺階。
來的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一張長白臉,眉毛好整齊眼睛好乾淨。他穿一件黑色長衫,圍一條格子圍巾,背有點駝。孫二大說:磨就在那棚子裏,會推不會?小夥子笑笑,說推是推過,多少年不推了。一邊說話,他從長衫裏拿出個手巾包。葡萄在一旁看着,對二大說:爹,你跟他說,他就別沾手了。我給他推。小夥子說:那哪能呢?大爺您讓妹子給指點一下就行。
葡萄走過去,從他手裏拿過手巾包。她約摸有一斤麥子,磨出來再籮一籮,蒸兩個饃就不錯。她對二大說,爹你讓他等着吧,一會就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