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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薯窖往深裏挖了一丈,又往寬裏挖出不少。現在孫懷清躺乏了,能站起來,扶着地窖的牆挪幾步。葡萄把他藏在屋裏藏了一個多月,到他腿喫得住勁能踩穩紅薯窖的腳踏子了,才把他轉移下去。讓他下窖那天,她用根繩系在他腰上,繩子一頭抓在她手裏,萬一他踩失腳,她能幫着使上勁。一個多月,他在屋裏渡生死關,葡萄得點閒就去地窖打洞。她總是夜深人靜趕着老驢把挖出的土馱走,馱到河灘去倒。
這時的紅薯窖裏能擱張鋪,還能擱張小桌,一把小凳。牆壁挖出棱棱,放上小油燈,軍用水壺,一個盛着乾糧的大碗。
孫懷清和葡萄平時話很少。最多是她問他傷口疼得好點兒不。他的回答總是一個“嗯”。
把他挪到下頭的第二個禮拜,葡萄送下一碗扁食,一碟蒜和醋。她用籃子把喫的擱在裏頭,萬一碰上人,就說她去窖裏拿紅薯。不過她仔細得很,一般都是等各家都睡了才送飯。
孫懷清嚐了兩個扁食,韭菜雞蛋餡。葡萄坐在他旁邊的小凳上,呼啦呼啦扯着納鞋底的線。
“淡不淡?”她問。
“中。”他答。
“養的幾隻雞下蛋了。”
他沒說什麼。什麼“知道你有多不容易”之類的話他是說不出口的。什麼“孩子你何苦哩?爲我這麼受症”之類的話,說了也沒用,他把葡萄從七歲養大,她有多死心眼別人不知,孫懷清還能不知?那天他兩個直打虛的腳踩在窖子壁上掏出的腳蹬上覺得一陣萬念俱灰,他抬起頭,見葡萄臉通紅,兩手緊抓住系在他腰上的繩子,繃緊嘴脣說:“爹,腳可踩實!”他不忍心說什麼了。下到窖底,他喘一陣說:“讓我利索走了不挺美?”他聽她在地窖上邊愣住了。他從那愣怔中聽出她的傷心來,爹這麼不領情。
他不和她說孫少勇的事。他什麼都明白,她明白他是明白的,話就沒法說了。說那個忘恩負義的王八孽種大義滅親不得好報?說這種叫他們自己老不高興的話弄啥?說好歹他混成了個拿手術刀的,葡萄你嫁他以後不會太虧。這種事葡萄不說穿,他是不能說穿的。就是自己親閨女,男女的事也不能由爹來說穿。傳統還是要的,儘管沒了門面了。他每次只問她自己喫了沒有,別淨省給他了。葡萄總說夠着哩,一畝半地種種,收收,紡花織布去賣賣,夠咱喫了。她說分到的幾棵槐樹可以砍下,做點兒傢俱去賣,攢錢買頭牛,能過得美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