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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的輸液,他明白那場過堂一般的父子相認他休想躲過了。父親身上和臉上的黃疸已退了下去,眼睛的黃疸也淺了。這天晚上,他下到地窖,見煤油燈的火苗捻得老高,小桌上擺了兩個杯子一個茶壺。父親躺在燈光那一面,頭髮、鬍子已剃去,雖然還不是活人的臉色,至少不像鬼了。他知道父親閉着眼卻是醒在那裏。他的下一步,就是跨進油鍋受熬煉。
這時忽聽父親說:“葡萄,醫生來了?”
葡萄嗯一聲。少勇看着她:難道父親一直不知道治他病救他命的是他的逆子少勇?
父親說:“給醫生沏茶了沒?”
“沏了。”葡萄的臉上有一點點詭祕的笑,把他拽到板凳前,捺他坐下。
父親的嗓音氣多聲少:“那你告訴他,我就不陪了。我得閉上眼,睜眼老費氣呀。請醫生該咋診病就咋診。跟他賠個不是,說我怠慢他了。”
葡萄又詭祕地朝他笑笑,說:“爹,哪兒有醫生跟病人一般見識的?不想睜眼,不睜唄。”她把茶杯塞到他手上。他僵得手也動不了,茶杯險些打碎。她的手把杯子遞到他嘴邊,他木木地、乖乖地喝了一口被父親叫成茶的白開水。開水一直燙到心裏。
他問診時,父親也不直接回答,都是說:“葡萄,告訴醫生,我肚裏的水像下去不少。”或者:“問問醫生,咋喫啥都跟藥似的,那麼苦?白糖水也苦着哩。”
少勇收了聽診器、血壓器,父親說:“跟醫生說,葡萄,明天他不用來。六十里地,跑着老累人哪。”
少勇也不知說話還是不說話。他張幾次口,那個“爹”字生澀得厲害,怎麼也吐不出來。父親爲他行方便,不讓他過那場父子相認的大刑,他只好一再把“爹”字苦辣地吞嚥回去。他朝葡萄使個眼色,叫她跟他上去。葡萄把納鞋底的麻線往鞋底上一纏,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