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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你的,恐怕只是一點兒。女人受了罪就受了,說都懶得說。特別是碰上過去的相好兒。”補玉說。她心跳得厲害,臉還是漫不經心的臉,手還是駕輕就熟切胡蘿蔔的手。她對李欣有什麼興趣?沒什麼興趣,她就是對溫強有興趣。
她發現溫強不吭氣了。眼睛抬上去,看見他的臉。他是那種僥倖自己沒吐真言的笑臉。
“好哇,你套我話。”他說着往廚房外面走。“你放心,啊?”他在早晨的陽光裏半臉陰半臉陽地笑。
“我有什麼不放心?”她也笑了。
“你不用使套子,我也會告訴你實話。”
她和他都知道他們的交情就止於此,他沒義務對她徹底老實誠懇,就像所有住店客人一樣。他們來這裏圖的就是跟他們真實的人格和身份拉開一下距離。無論補玉怎樣探索他們留在“補玉山居”之外的那一大截生命和生活,無論她怎樣和盤托出地把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展露給他們,都是徒勞。他們不把真實的人格、身份完全展示給她,也許是爲她好。
中午李欣才起牀。她專門來和補玉告別,還擁抱了她一下。李欣的身體是幽香的,頭髮在陽光中乾淨得一絲絲閃亮。
補玉硬奪過她拉着的小旅行箱,讓她空着兩手走在自己和溫強中間。李欣一點也不躲太陽,這是她和北京女客人們最不同的一點。李欣表面上是個一看就看透的女人。補玉也是個一看就讓人看透的女人,可讓人看透的是個真補玉。遺憾就在於此,一看就看透的李欣也許不是個真李欣。溫強哇啦哇啦地叫着“小曾,別送啦!還來呢!……”
補玉一直送他們上車,送他們倒車,送車子順着巷子出去,拐彎。送到“寶馬”捲起的塵土散盡,補玉還站在那裏,感覺到李欣在自己身上留下了擦傷般的香氣。這對男女是在一九八四年認識的?不,算起來應該是一九八三……
曾補玉永遠也無法知道的那段有關溫強和李欣的故事也開始在一個夏天,也是八月。二十二年前的太陽比現在要乾淨、要清亮,卻沒有二十二年後的太陽傷人。走在赤紅土地上,兩腳生紅煙的年輕軍官當然不會知道,太陽在二十多年後會變,變得不乾不淨,熱也熱得黏糊稠濁。當然,他不會知道那時候對變了的太陽有個解釋:地球暖化。暖化的地球讓城市人不老老實實做城市人了,開始往山裏往水邊跑。他也會在二十二年後跑到一個山村,在一個叫“補玉山居”的農家客棧躲那“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