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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彩彩抱着馮總跑下六七層樓,她突然覺得事情蹊蹺。那股煙似乎淡了下去,下到二十四層就已經聞不着了。她還是堅持把馮總救援到底,直到從樓的邊門出來。
救火車已經遠遠趕到,顯然有人用手機撥了“119”。
馮煥在彩彩懷抱裏十分狼狽,淺茶色眼鏡歪在臉上,一根腿絆住耳朵,另一根腿支在脖子上。所有的員工這時全想起了每月誰給他們開工資。想起他們剛纔顧頭不顧腚地大逃亡很可能惹惱這個開工資的人從而下個月得去另找一位開工資的人。他們心還沒有完全死,還想補救,所以高喊着“馮總!”就圍攏上來。他們喊“馮總”其實是某出戏裏喊“毛主席!”或“黨代表!”的音調。
二十七八歲的劉祕書因爲午餐後去公證處取文件,所以漏過了這場“忠誠考驗”。他此刻從人圈外面擠進來,不管馮總滿嘴的“去去去”,還是執意把老闆從彩彩手裏接過去,向四面亂叫着“輪椅輪椅!”似乎輪椅有靈不聾不啞,會應聲跑來。
消防人員上去了五個,十分鐘不到就下來了。什麼失火?!就是二十七層、二十八層各找到一顆催淚彈!誰喫飽撐的玩催淚彈?!喫飽了撐的,什麼都玩唄!……
輪椅還真的應聲而至。仔細一看,是大堂接待員坐的帶五個軲轆的轉椅。四雙手合作抬起這把並不沉重的轉椅,然後更多的手上來,要把劉祕書抱着的馮總安置到椅子上。馮總的“去去去!”似乎聽着並不刺耳,也不必服從。馮總的驚慌呼叫“彩彩!彩彩哪兒去了?!”也不必去答理,反正要把他對付到轉椅上,再對付到他脾氣發完。馮總說:“……要你們瞎插什麼手?!早幹嗎去了?!……”他們統統聽進去,當歌接受,一張張臉反饋出來的是微笑、關愛、體貼。“馮總,來,喝點水!冰鎮的!……這邊有點樹陰,到這邊涼快!……”
不遠處的彩彩看着人們。人們沒錯啊,在拼命補救,這可是事關生計財源。現在個個人都想讓馮老闆記住他的臉;不管怎樣,那椅子是他(或她)找來的,是他(或她)把他馮老闆安置進去的,陰涼地界也是他(或她)發現的,大當午的爲馮老闆開掘一塊陰涼可不容易,也不能是毫無功勞,有一點功勞是一點,那一點可以抵用到繼續在此領工資的可能性中去。彩彩想,這會兒馮煥有多少個親的熱的?可他無辜可憐地坐在椅子裏,頭扭來扭去,大概還在找她彩彩。她從來沒見過比此刻的馮大老闆更孤苦伶仃的人了。人們的確沒錯。以馮煥自己的話說,他這小半條命對誰也沒太大價值,正因爲他擁有的財富太有價值了。人們現在厚待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