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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了三天又復現的張亦武被關起來,整整關了一個月。他說自己哪兒也沒去,就在牀下面躺着,牀單垂下來,誰也不費勁掀起它來看看牀下,怎麼能怪他失蹤?他只讓一個人知道他失蹤到幾十裏外的美麗山景中去了,據說那裏能找到一種珍貴的石頭,叫雞血石。他是這麼對婷婷說的:“小舒(他這樣一稱呼讓兩個人都感到回到了團小組),張書閣潛逃了。他讓我帶你也潛逃。”然後他右手展開,裏面有塊石頭,珠圓玉潤,平的一面刻了一個女子肖像。他的右手拿一盒印泥,把石頭在印泥上捺了捺,往自己手心上一戳。“我女兒。”他對她說。
她問他女兒在哪裏。他搖頭不語。不在北京?他還是不語。她剛想問怎麼從來沒見女兒來看他。他的手突然碰了碰她的手,涼陰陰的一個制止。
現在坐在榛子和栗子旁邊的婷婷想,五十五歲,好年輕啊,她就是五十五歲那年碰上張書閣的。
那個小年夜沒什麼探望的家屬來。因爲雪下得大,風也大。會見室只有兩家子,舒婷婷和兒子、女兒,另外一家是父母來看他們二十來歲的瘋兒子。婷婷和兒子親一些,所以叫他是叫乳名“豆豆”,而對女兒,她比較嚴肅,也比較膽怯,只是直呼其名“含笑”,有時是“許含笑”。“許”來自哪裏,她是想都不願去想的。
含笑給一件紅色羽絨服穿成了個胖子,坐在那裏,沒話說都吵鬧無比:羽絨服“咕嗞咕嗞”的摩擦聲讓她好緊張。原來“如坐鍼氈”是有噪音的。豆豆比含笑大兩歲,卻像是娘仨中唯一的成年人,交代母親,點心要藏好,別讓同屋女病友喫了,人家是瘋子,偷喫了東西是白喫。少跟別的瘋子聊天,瘋子裏有奸細,專門彙報別人的瘋話,以證明自己比別人正常,別人更瘋。豆豆二十七歲,瘋子的孩子早當家,這一點讓婷婷心裏又甜美又酸楚。然後母親像寄宿生那樣,乖巧地問自己的晚輩家長們,春節是否接她出去過。春節放長假,好不容易能出門旅行一次,所以就不接了。十五來接嗎?十五該上班了,賓館該忙了。
“那什麼時候來接我?”婷婷惶恐了。被家長們撂在全託瘋人院,無期地撂下去了?
“再看吧。”含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