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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曾補玉要是知道咱倆是什麼人,會向警察報告嗎?”文婷問。她想起豆豆說的,監護人必須每三個月向片兒警彙報一次情況,使病人不危害社會治安。
他說他怎麼知道。他覺得曾補玉也可能作爲第二個姓熊的男護士,逐漸站到他這一邊。那次去小鋪買菸,他發現老闆娘已經站到他這邊了。爲了他她幾乎把河南人的小鋪給砸了呢。其實他特別想告訴老闆娘,錢對於他是沒什麼意義的,是可多可少的東西,人家那麼貪戀熱愛,就讓人家多掙一點兒。他的“三無”身份一輩子都不用發愁,可以永遠喫國家喝國家住國家。他的錢只有一個開銷處,就是隔一陣到“補玉山居”來住一住。再說他還有一隻天分極高的右手,七八年來,全國多少個篆刻大賽給過這隻手榮譽?
他和文婷一有錢就把它花在“補玉山居”。他頭一次來全憑姓熊的男護士跟他裏應外合,姓熊的男護士用了三個月終於從琉璃廠某領導那裏弄到一封信,蓋着鮮紅大公章的官方邀請信,邀請他出席即將舉辦的篆刻藝術現場表演大會。自從出席了一次那樣的大會,一封封邀請函跟來了。原來人們挺歡迎他這隻天才的右手,儘管不太歡迎他本人。他無所謂,反正只拿邀請信做假條用。從福利院請准假他就搭上長途車到北京,去文婷做清潔工的那個歌廳,接她一同進山。進山的路上,他和她會做好度假的準備,去超市買飲料、買膠捲,他喜歡看文婷唧唧喳喳,快樂的管家婆似的。那是他們最歡樂最奢侈的時光。
進了山,文婷跟他天天上山下河找石頭。讓所有人當他們瞎逛吧。他要找一塊能讓他產生強烈衝動的石頭,刻一件偉大的作品。找什麼樣的石頭,刻什麼,還不知道,但一旦找到了,一切全明白了。
“就像你一樣。”他對文婷說,“在找你的時候,我不知道在找什麼,那天下午你來了,一個醫生和一個男青年押送你走到我窗下,我馬上知道,找的就是你啊。”
文婷把頭倚在他肩上。她比他稍高一點,因此這樣倚並不省力。跟文婷在一起的這個張書閣真有豔福,你看看文婷那樣子!一副渴望再多聽幾句動聽情話的樣子。正常的人怎麼會懂得他和她的幸福?他們之間的幸福也是通過兩人之間那條內線給予和接收的,一種祕密電波,波段只有他們倆能播出和接收到。
有時候他覺得非人類的生命也能接收到。比如鳥,比如牛、羊、豬,以及貓和狗。山村裏不少人家門口都拴着狗,第一次他和文婷走近時,它們狂咬,但他們站定下來,跟它們的目光一接上,它們就安靜下來。等他抱着建交的良好願望上去,它們已經嬌滴滴的邀寵了。他和文婷聽它們哼哼唧唧地控訴主人們的兇狠功利不公道。接下來,就是他替它們做主——把拴它們的繩子解開。當然,主持這樣的公道得悄悄地,文婷得爲他放哨。
當文婷和他自己看見村子裏到處跑着獲得自由解放的狗時,他們倆就覺得把他們自己給解放了一樣開心。
但有一次,當他正用小刀割狗繩子的時候,那家男主人的臉從牆頭上冒出來。男主人扭住了他,在送他往村委會去的路上,文婷不斷地求情。那男主人對文婷的求情報以“呵呵”的笑聲,說到處割狗繩子把狗放得滿世界亂跑,滿世界乞討拉屎引起遊客抗議並使遊客流量減低的罪魁禍首終於給捉拿歸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