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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午說,你全告訴她了。告訴誰了?”他問。
“所以我等你敲窗子。”
他想,夜裏他和她是這世界上的正常人。他們怎麼會有病?一問一答都從白天延續到深夜。這就是他們往往在深夜談話的緣故。深夜最乾淨,話吐進去,不會被弄髒。不像白天,所有人的話都飛在空中,如塵土和壞氣味。
然後文婷告訴他,那個叫孫彩彩的姑娘把自己的事告訴了她之後,她也把她和他的事告訴了彩彩。
這就是爲什麼他和文婷離開“補玉山居”時,彩彩追到柏油公路上,給了他們一張照片。是一張從報紙上剪下的照片:十九歲的彩彩只有臉沒有胸部,因爲胸部在一大堆鮮花和一個大獎牌後面。報紙上了歲數,又黃又脆,但不妨礙照片上的人臉年少新鮮。文婷說她覺得自己和這個叫孫彩彩的前散打女冠軍有緣分。
老闆娘曾補玉給婷婷裝的幾個滷雞蛋被婷婷一直帶到了歌廳。拿出來的時候,發現它們全擠裂了。她請了四天假,歌廳的前臺小姐又換了新人。不仔細看是看不出的,因爲生臉熟臉都被同樣的挑鉤眉、粉白臉、黑眼圈弄得一模一樣。婷婷是被她不客氣的口氣提醒,才發現她是個陌生人。她問婷婷往裏瞎躥什麼?這裏是歌廳!花了三分鐘時間,婷婷才讓這個新小姐明白她幾年前就躥到這歌廳了,遠比小姐躥來得早。她喫了兩個扁了的滷蛋,換上工作服,看看手錶,還有半小時才上班。可在清潔工具倉庫裏也沒什麼好待:四周風景是拖把掃帚吸塵器,人和洗廁劑交換呼吸,不如早點兒上班。
婷婷剛從倉庫出來,迎面碰上一個人。燈光朦朧,那人大聲叫道:“媽!”
婷婷站住了腳。馬上,她覺得眼淚衝下了面頰。兒子穿着胸口上帶飛機的外衣,留一頭又厚又密女孩兒式頭髮,站在警察身邊。警察只要一撒手,他就會跌跌撞撞撲過來。什麼做媽的?!逛個廟會把兒子也逛丟了!……
婷婷已經抱住了她失而復得的兒子。都是媽媽不好。做媽的人,玩心還那麼重!玩了這麼一大圈,玩到山上河下,一玩玩了好幾年。把兒子玩丟了這麼久!她心碎成兩半,給老張的那一半,永遠在山上河下和他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