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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拳打在她胸口,她踉蹌幾步,栽倒在牀上。他拉起她來,一口氣抽了她四五個耳光。她不屈不撓,毒咒和帶血的唾沫一塊湧出嘴脣。
從那天夜裏,她和他的談話方式改變了,往往都是談着談着就成了咒罵,最後以拳腳告終。這種溝通形式也會很快成癮,她動不動就要招惹他一塊兒來過一把癮。她在咒罵和拳腳中漸漸向趙益芹告別,深知這一回趙益芹再也不可能讓她借屍還魂。趙益芹比燒成灰的姐姐趙曉益消亡得更徹底,連一把火一縷煙一捧灰的步驟和形式都沒有。
她要儘快和她新投胎的人物熟識起來。這個叫季楓的女人,大學畢業,粗通英語。在她漸漸走進季楓的形骸時,她最後看了一眼趙益芹:還是十七八歲的好學生,還明確懂得善惡好歹,唯一值得反省的是太虛榮。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美麗聰明,誰又能苛求她不虛榮呢?趙益芹難道沒資格貪圖世上本該屬於美麗姑娘的一切嗎?灰姑娘之所以成爲經典的女孩榜樣,是她冥冥中懂得她的美貌美德都將得到回報。並且趙益芹成爲不可救藥的季楓也不盡是她自己的責任,她的父母和弟弟也該負責。假如父母平等看待她和弟弟,平等地把繼續求學的機會給予姐弟倆,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正是他們那句話使她開始了由趙益芹到季楓的蛻變。他們那句反反覆覆唸叨的話:“益芹要是男孩就好了,女孩子讀書讀那麼好有什麼用?”順延慈愛長輩的邏輯,姐姐就該南下打工,掙弟弟的學費。村裏是留不住十七八歲的女孩的。一年一年,女孩到了十七八,就一批批奔向縣城火車站。那個火車站是美麗女孩的集散地。十七八歲的女孩們一走就很少有人回來,定期回來的是她們的匯款。年年遠行的女孩們漸漸形成了這些村莊的傳統。新傳統改變了老傳統:重男輕女,母以子貴的幾千年壽齡的老傳統。從此,這些村莊裏再也不見那些生不出兒子就沒完沒了生下去的女人們,爲了留住一個生男孩的機會把女孩扔進馬桶或扔進水塘或扔到火車站候車室。再也不見那些帶着低聲下氣的女兒們的低聲下氣的母親們。十多年改變了上千年的傳統,村裏人漸漸變得重女輕男。
變成了季楓的女人在大都市裏稍微逛一逛,就能認出自己的同類。服裝飾品的大市場的一個個貨攤後面,房地產公司出售租賃的服務檯後面,頭髮養護和指甲美容的躺椅旁邊,都是這種通過可怕的途徑見了大世面的年輕女人。她們見的世面可比出國留學的女學生們大多了,因爲她們走通了十八層人間。
變成夏之林的男人是在南方緝毒最緊的時候來到安徽的。他現在找回的季楓不僅是妻子,更是好幫手。南方破獲的製毒販毒網絡只有一位神祕的首領在逃,因此法網便由南往北撒過來。因此夏之林在一次對季楓拳腳相向時告訴她,本來想低調一陣,把風聲躲過去,這樣打鬧,哪裏藏得住呢?!
她馬上看着他,準備砸向他的一隻小凳落了下來。
他說她不是一直嚮往改邪歸正嗎?現在他們可以到北方的大都市躲藏下來,容他去找一份職業,像千千萬萬個人闖大都市的人那樣白手起家。時間一長,張在他們頭上的天羅地網總會放棄,他們就得以逃生了。他是一個目光遠大的大反派,總是不惜放棄已打下的江山,已建立的王國。那一個個地下王國中的臣民多麼忠心於他們的主子(雖然他對他們絕大多數從來是神祕莫測,幾乎是一個英勇傳奇)!爲他喫盡苦頭,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吞下一個個蠟封的毒品丸,用自己的胃腸做運輸工具,把一個個飛機場連接起來,讓血肉的傳送帶順暢從警察緝毒犬眼皮下通過,再以催吐劑和瀉藥使毒品丸安全抵達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