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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她把貨品放進“銀翹解毒丸”的紙盒,來到一傢俬人會館。它在一個酒店的頂層,上千平米的空間,裏面的人幾乎誰和誰都認識。會館包間無數,走廊縱橫交錯,到處豎着屏風,路不熟的人走不遠就走傻了。燈光華麗之極,每個平面上又都有蠟燭,因此不習慣的人馬上就會天旋地轉。
她來過幾次,然而天旋地轉的燈光仍然讓她不適。她每次來都能碰上這個國家的幾張著名面孔。這些面孔時而出現在雜誌報章上,或者電視屏幕上。她突然會想到夏之林這惡魔的英明,有幾個人能承受成功成名的折磨?她一看就明白他們多麼需要她皮包裏的貨色。會館的買家們歡迎她的貨色,因爲它純度高,價格公道。
她看見那位買家向她打了個手勢,她便款款地向他走去。走幾步,她站下來,掏出粉盒和脣膏,往嘴上補了點脣彩。這是見男客戶該有的禮貌。從鏡子裏,她看了看左肩的後面,又看了看右肩的後面。兩個男人正在竊竊私語。會館的入口處,站着第三個男人。她一眼看出三個男人不屬於這類場所。敵情出現了。她專注地塗着脣彩,然後收起粉盒,朝左側的女洗手間走去。現在馬上往外走就會暴露。因爲他們一定看到她剛進來不久。會館只有一個出入口,一把手槍就把它封鎖了。
她走進女洗手間,一個穿窄裙的鄉下女人迎上來,爲她拉開一個馬桶間的門。她得儘快幹完她要乾的,不引起這位伺候人如廁的大嫂懷疑。好在她有所準備,皮包裏裝了一瓶水。有水吞嚥就會減少一些痛苦。她取出蠟封的毒丸,一口兩個,一口兩個地往下吞。五百克毒品全部進入她的胃囊,一共才用了兩三分鐘。她感覺自己的眼珠微微凸突,眼淚鼻涕口水從她麻木的臉上流淌下來。她按了一下馬桶的抽水扳鈕,胃被撐得這裏薄那裏厚,有些地方快要撐破,發出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她踩在兩隻釘子般的鞋跟上,走出女洗手間。疼痛在加劇,但步伐還得儀態萬方。她的胃讓她不當臟器來用,已經有多次了。她可以把那些蠟封的毒丸倒進馬桶,但那就倒掉了一大筆收入。那兩個便衣分頭在和人們打聽什麼,他們以爲這裏的人會向着他們。她走到一張桌前。這桌上有三個男人在喝酒聊天,其中一個是大鼻子藍眼睛。她問了一聲可不可以佔據剩下的那個座位,大鼻子大而化之地朝椅子甩甩手。她大致像個正經女人,風韻猶存,格調不低。
假如她一個人坐一張桌的話,目標就比較大。這樣的場所一個獨坐的女人不會幹什麼好事。她的背對着出入口,憑感覺知道敵情越來越嚴重。警方一定在會館招降納叛,買通了耳目,今晚一定要打個裏應外合。這時包間也許都被監控了,然後他們會一間一間地搜查。
她點了一個魚排、一份蔬菜沙拉、一杯紅酒、一大杯咖啡。不能不喫不喝地乾坐。一定是有着不正派使命的人才會在這裏不喫不喝地乾坐。警方破獲的毒案不少,一定知道毒販子冒生命危險以胃腸祕藏和攜帶毒品,這種人體毒庫是不能進食飲水的,不然胃腸的蠕動可能造成毒品的包裝破裂,下面就給警察省事了,也省了一顆子彈。
她痛不欲生地把一塊魚肉放進嘴裏,斯文地嚼着。大鼻子瞥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很有看頭,目光聚起力度,把她被年歲和毒品抹去的青春美麗挖掘了出來。他對她舉了舉杯,她也不是多年前剛出村子的土包子小姑娘,頗解風情地也舉了舉自己的那杯紅酒,在他別有用意的微笑中喝了一口酒,抿嘴一笑。然後她端起一大杯濃渾的咖啡,把半口魚肉、一口紅酒吐了進去。大鼻子又朝她笑了笑,似乎她剛纔的喫與喝都是買他的面子。然後他又回到和兩個同伴的交談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