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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想道:“有強盜來搶了!”不禁毛髮皆豎。傭人老說年關近了晚上出門危險,缺錢過年的人會當強盜小偷。黃包車車伕走了嗎?還是躲在角落裏?老七怎知道沒有人看?耳中仍是聽見窸窣的數鈔票聲,兩隻眼睛特爲釘着前面看。她聽見屋子裏有說笑聲。還是沒有人來應門。老七把鈔票椏進皮包裏,又取出一卷,這卷更厚。皮包裝不下,也許是裝在斗篷的口袋裏。她又點數起來。琵琶的頭皮脖頸像冰涼的刀子刮過,颳得她光溜溜的,更讓她覺得後背空門大開,強盜隨時會跳出來,王發今年去收租的錢就這麼沒了。雖然不是她的錢,還是心痛。
開了門老七不慌不忙把錢收好,故意讓傭人看見。進去人很多,每個房間都在打麻將、推牌九、賭輪盤。她在桌子之間徘徊,招呼認識的人。老媽子送上茶來,又幫她把熱水袋添上。她讓琵琶在一張點心桌邊的小沙發椅上坐,跟一個胖女孩說:“這是沈爺的女兒。”她的小姐妹看了琵琶一眼,帶着嫌惡的神氣,抓了把糖果給她,兩人就一齊走向一張大圓桌。桌上低低垂着一盞大燈,桌子上的人臉都照成青白色,琵琶釘着她們倆看了一陣子,極好奇這個詭祕的地方是個什麼地方,這羣人又是什麼人,可是老七要她坐在這裏別動。回來找不着她,說不定往後就不帶她出來了。她釘着看她們兩人走遠,神情冷漠憎惡。傳進耳朵裏的隻字片語聽不出個所以然來,聽着倒像是平常的北方話。她覺得氣沮,像是飛蛾在玻璃窗外,進不了屋子。老七跟另一個女孩已經不在大燈下那幾張綠臉裏了。她看着看着眼睛也累了,靠在那裏睡着了。幾個鐘頭之後老七推了她一把,叫醒了她,帶她回家。
舊曆年一到賭錢也開始了。榆溪和老七除夕夜就出了門。琵琶和陵自己過年,這幾年也慣了。陵代替父親祭祖,越過了長幼之序。等會兒燒紙錢也是他擎杯澆奠。團圓飯兩人都有一銀盃溫熱的米酒,兩人的阿媽拿筷子蘸酒,讓他們吸吮。
喫過飯後坐在客廳,供桌上一對紅燭高照,得燃上一整夜。孩子也可以徹夜守歲。規矩都暫且放下,每個房間燈火通明,卻無事可做。兩人的阿媽幫他們拿糖果蜜餞,裝在矮胖的瓜式磁果盒裏,擱在中央的桌子上。全城都在放鞭炮。姐弟兩人對坐,像兩個客人。除夕夜來臨,緩緩罩在他們身上,幾乎透着哀愁的沉重。
“留點肚子明天早上喫年糕餃子。”兩人的阿媽說。
“噯,明天就又大一歲了。”老媽子們歡容微笑,彷彿只有姐弟倆大一歲,是老天爺單獨賜給他們的禮物。
“今晚要守歲吧?”葵花說,“今天晚上都不睡了。”
“也別玩得太晚了。”何干說,“明天還有好多事做,別弄得整天昏沉沉的。”
“我要看他們天亮開大門。”琵琶說。
“難道從前沒看過?”葵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