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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否認看過什麼書什麼電影。長長的靜默。他倒有些不安。開罪她了?
“我自己的時間太少了,”他喃喃說道,“也不知道那張片子好。”
“國泰戲院有一張片子很好,你一定得去看看,報紙會有上演的時間。”她一古腦說了所有的細節。
他一臉的無奈。“噯,我是想看看,偏是抽不出空來。”他喃喃道,搭拉着眼皮,聲音走調,有些刺耳。奇怪,卻不猜到他以爲她把順序攪混了,還沒找媒人上門來說親,就要他帶她去看電影。琵琶自然是要他自己去看的意思,也不信他會去,只是搭訕着找話說。
榮珠竟幫她訂了件大衣,未免太性急了,因爲兩個月後就聽說褚表哥與一個銀行家的女兒訂婚了。榮珠的母親興奮的告訴老媽子們:
“中通銀行的總經理,就只有她一個女兒。將來也把女婿帶進銀行,給他一個分行經理的位子。我就知道這個孩子有出息,現在這麼好的年青人找不到嘍。”
他果然是個獵財的。琵琶也不覺得怎麼樣,從不疑心差一點就愛上他。過後沒多久做了個夢,夢見了她的新婚之夜。賓客都散了,耳朵仍是嗡嗡的響,臉上酡紅,腮頰蒙着熱熱的霧靄。坐在牀沿,旁邊坐着新郎,大衣櫃鏡子裏映着兩個人。大衣櫃很貼近牀鋪,房間準是很小。她不能環顧,太害羞,整個頭重甸甸的。吊燈怒放着光,便宜的傢俱泛出黃色的釉彩。她看着怪怪的模糊影子,兩個坐着的人強椏進鏡子裏,鏡子擱得太近,男人的臉捱得太近,有米酒的氣味,熱辣辣的臉頰有電金屬味。他是誰?不是褚表哥。根本不認得。油膩膩的泛着橙光的臉捱得太近,放大了,看不出是誰。難道畢竟還是褚表哥,給強灌酒,喝成這副臉色?可是她在那裏做什麼?她是怎麼插進來的?困住了。心像是給冰寒裹住了。
“她自己要的。”她聽見後母向珊瑚說,“我們是覺得年紀太小了,可是她願意。”
是的,是她自己不好。被人誤解很甜蜜,隨波逐流很愉快,半推半就很刺激,一件拉扯着一件。末了是婚禮,心裏既不感覺喜悅也不感覺傷慘,只覺得重要,成就了什麼。完成了一件事,一生中最重大的事。然而倏然領悟她沒有理由在這裏,天地接上了,老虎鉗一樣鉗緊了她。把賓客叫回來?找律師來?在報上登啓事?笑話。沒有人這麼做。自己決定的事不作興打退堂鼓。來不及了。
她躲避那人帶酒氣的呼吸,又推又打又踢。可是他們是夫妻了,再沒退路了。經過了漫長的一天,他這時早忘了當初爲什麼娶這一個而不是另一個。現在他和她一個人在房裏。非要她不可,不然就不是男人。沒人想要,卻人人要。理所當然是一股沛之莫能御的力量。她還是抗拒。過後就什麼都完了。抗拒本身就像是性愛本身,沒完沒了,手腳纏混,口鼻合一變成動物的鼻子尋找她的臉,毛孔極大的橘皮臉散發出熱金屬味。這時又是拉扯禱腰的拉鋸戰。夢裏她仍穿着小時候的長禱,白地碎花棉禱,繫着窄布條,何干縫的。她死抓不放的是臍帶,爲她的生命奮戰,爲回去的路奮戰,可是那是最後一陣的掙扎。她在睡眠中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