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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蘇州河。”潘媽道。
“蘇州河真寬。”何干詫異的聲口。
琵琶也不知道蘇州河這麼遼闊。有次她走家附近的小路,經過蘇州河,只看見一條水溝,紅泥岸上拉起了鐵絲網,東倒西歪的。水溝中段蜿蜒紆曲,黃黃的水停滯了不動。雖然現在看不到河水,只看見河上的倒影,但是河水似乎像運河一樣筆直。
“何干,你去替我拿粉蠟筆和紙來好不好?”
“什麼樣的紙?”
“上頭沒線的都可以。喔,還有蠟燭。能不能拿蠟燭來?”
她看了火勢許久才決定要畫畫看,看上去像一點變化也沒有。隱晦的黑暗中抓不準距離,可是一點聲音也沒傳過來。濾掉了吵嚷與驚惶,大火似乎是發生在遙遠的歷史裏,從過去來的一幕,帶着神祕感,竟使人心裏很激動。她記得看過一把黑扇了,扇面上畫了戰場,是彎的,順着弧形的扇面。而這卻是畫在墨黑的紙張中央,端端正正的畫。過後她可以用水彩上色,這時候去提水太麻煩,窗臺上的空間也不夠。她覺得有些歉疚,大家都忙着看,偏支使何干。她們並不等着有什麼變動,這會子也知道不能夠留下來看到最後,卻還是一點也不想錯過了。
何干拿碟子託着一小樁蠟燭照路,回來了。其他人眼睛始終不離大火,騰出空間,讓她將蠟燭與蠟筆盒擱在窗臺上。琵琶拿着畫板,急急畫着。
“何干,幫我拿着蠟燭好不好?就是這樣。”
畫得不對。她塗塗改改,漸漸覺到了佟干與潘媽不喜歡,人體不由自主躲開去,她立得這麼近,不會不察覺到,雖然她們留神不碰着她的手肘。她們的眼睛仍是粘着窗子外頭,她們的臉在燭光下淡淡的。可是她們厭倦了她,厭倦了她老是畫圖讀書,彷彿她聰明得不得了,其實是既傻又窮途末路,挨後母的打還還手,自己找罪受,帶累得大家也都沒有好日子過。這會子她又大模大樣作起畫來,跟個沒事人一樣。人人都往外看,只想欣賞,她卻非要人欣賞她。她把心裏的念頭推到一邊,究竟也只是她自己這麼想。她一個人太久了。但是在燭光中,房間漸漸在她的眼角成形。這裏就是她的囚房。不犯着四下環顧,她也知道牆壁是沒有上過漆的粗木板,小小的房間裏什麼也沒有。地板有裂縫,還有甜絲絲的腐朽的木頭的氣味,像巧格力和灰塵。猛然間她覺到了。老媽子們的嫌惡透着不祥之兆,她們知道什麼何干不知道的事,至少也比何干告訴她的事要多。她隨時都會被鎖在這裏。要是他們在吸菸室裏知道她在這裏,今晚就會把她鎖起來。她瘋了纔會上來,活該被當做瘋婆子鏈起來。樓廊只要傳出啪噠的拖鞋聲,門口只要一個示意,老媽子們就會齊齊衝出去,鎖上房門。何干會同她們一起在房門外,相信這麼做都是爲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