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隔天傍晚,她側着耳朵聽餐室的動靜。晚飯開遲了。有客人?還是他們出門了?會不會汽車來來去去,門警只好守着大門?
晚飯開上來了,也喫過了。該換傭人喫飯了。確定了何干不會進房間來,她忙下牀,穿上大衣,取了錢包與望遠鏡,走到洋臺上。半個身子都掛在側面闌干上,車道到大門都看得清清楚楚。暗沉沉的沒有燈。望遠鏡緊貼着眼睛,四面八方又掃視了一圈,砂礫路面連她自己窗子裏的燈光都吸收了。清一色的暗灰直伸到大門邊上。大門一側是黑鴉鴉的哨崗,另一側是甬道,有燈,通到傭人住的地方與廚房。路邊的磚牆上沒有門,沒有樹籬,沒有汽車,沒有藏身的地方,這要是半路上有誰從哨崗還是傭人的房間裏出來,簡直進退不得。
她先下了臺階,走上車道,過了長青樹叢,繞過屋角,開始那條筆直的長路,扶着牆走,支撐自己,也是一種掩護,不能讓人在黑魃魃的樓上窗子往下看見。腳下的碎石子一喀嚓,她就一縮。速度要比謹慎重要,她早該學到了。然而她仍儘量自然,一面蟲子似的蠕蠕沿着牆根爬,手上出的力比腿上出的力多。在砂礫路上奔跑太吵了。真要跑她也跑不動。漆黑安靜的哨崗裏說不定就伏着一個盹着的人。
她走到了大門口,幸喜沒遇見人。還許大門上了鎖?不。門閂蠕蠕由插口裏抽出來,吱嘎叫得刺耳。她推開了門。不能帶着望遠鏡走,她慌亂的想着。外面在打仗,給人家看見我帶着望遠鏡,還不定怎麼樣疑心呢,走不了多遠就會給攔下。她將望遠鏡小心擱在釘在門上的郵箱上。跨過了突起的鐵門檻,沒把門關死,留了條縫,知道大門一關會發出聲響。
門外是一片黃陰陰的黑。街燈不多,遙遙的照耀。看着十字路口的對過,整個空蕩蕩的。決不能酒醉似的東倒西歪,不能讓人看見了。腳下像踩着雲,偶而覺到硬實的路面。一拐過彎她就要跑。她要朝電車站跑,跑不多久該許會看見黃包車。才離了沒兩步,就聽見望遠鏡從郵箱上落下來,鏘的一聲。她的頭皮發麻,怕給揪住了頭髮拖回去。正想跑,又停住了。十字路口遠遠的那頭竟轉出了一輛黃包車,腳踏邊的車燈懶洋洋的搖晃喀吱,簡直不像是真的。車轅問的車伕也漫不經心的信步遊之。
“黃包車!”她只喊了一聲。靜謐的冬夜裏,高亢的聲音響徹了方圓各處。她不能跑。黃包車車伕就怕惹麻煩,不肯送扒了錢躲巡捕的賊或是妓院逃出來的女人。
黃包車輕飄飄的過了街。
她直等到夠近了,才壓低了聲音說:“大西路。”
“五毛錢。”車伕頭一歪,童叟無欺的神氣,伸出了五根手指頭。
“三毛。”她向自己說:我沒錢,不能不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