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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金花一見翠鳳,噙着一泡眼淚,顫巍巍的叫聲“阿姐”,說道:“我前幾日天就要來望望阿姐,一徑走勿動;今朝是定規要來哉。阿姐阿好救救我?”說着,鳴咽要哭。翠鳳摸不着頭腦,問道:“啥嗄?”金花自己撩起褲腳管給翠鳳看。兩隻腿膀,一條青,一條紫,盡是皮鞭痕跡,並有一點一點鮮紅血印,參差錯落,似滿天星斗一般。此係用煙籤燒紅戳傷的。翠鳳不禁慘然,道:“我交代耐,做生意末巴結點,耐勿聽我閒話,打到實概樣式!”金花道:“勿是呀。倪個無女每,勿比得該搭無女每,做生意勿巴結,生來要打;巴結仔,再要打囗。故歐就爲仔一個客人,來仔三四埭,無女每說我巴結仔俚哉,難末打呀。”
翠鳳勃然怒道:“耐只嘴阿會說嗄?”金花道:“說個呀,就是阿姐教撥我個閒話。我說要我做生意末(要勿)打,打仔生意勿做哉!倪無女每爲仔該聲閒話,索性關仔房門,喊郭孝婆相幫,撳牢仔榻牀浪,一徑打到天亮;再要問我阿敢勿做生意?”翠鳳道:“問耐末,耐就說定歸勿做,讓俚哚打末哉(口宛)。”金花攢眉道:“故末阿姐哉,痛得來無那哈哉呀!再要說勿做呀,說匆來哉呀。”翠鳳冷笑道:“耐怕痛末,該應做官人家去做奶奶、小姐個呀,阿好做倌人?”
金鳳、珠鳳在傍“嗤”的失笑。金花羞得垂頭嘿坐。翠鳳又問道:“鴉片煙阿有嗄?”金花道:“鴉片煙有一缸來浪。碰着仔一點點,就苦煞個,陸裏喫得落嗄!再聽見說,喫仔生鴉片煙,要迸斷仔肚腸死哚,阿要難過!”翠鳳伸兩指,著實指定金花,咬牙道:“耐個餡頭東西!”一句未終,卻頓住嘴不說了。
誰知這裏說話,黃二姐與趙家女每正在外間客堂中,並擺兩張方桌,把漿洗的被單鋪排縫紉。聽了翠鳳之言,黃二姐耐不住,特到房裏,笑向翠鳳道:“耐要拿自家本事,教撥俚末,今世勿成功個哉!耐去想,前月初十邊進去,就是諸十全個客人,姓陳個,喫仔一臺酒,繃繃俚場面。到故歇一個多月,說有一個客人裝一擋乾溼,打三埭茶會。陸裏曉得該個客人,倒是俚老相好,來裏洋貨店裏櫃檯浪做生意,喫仔夜飯來末,總要到十二點鐘去。難末本家說仔閒話了,諸三姐趕得去打俚呀。”翠鳳道:“酒無撥末,局出仔幾個嗄?”黃二姐攤開兩掌,笑道:“通共一擋乾溼,陸裏來個局嗄!”
翠鳳欻地直跳起身,問金花道:“一個多月,做仔一塊洋錢生意,阿是教耐無女每去喫屎?”金花那裏敢回話。翠鳳連問幾聲,推起金花頭來道:“耐說囗,阿是教耐無女每去喫屎?耐倒再要尋開心做恩客。”黃二姐勸開翠鳳道:“耐去說俚做啥?”翠鳳氣的瞪目哆口,嚷道:“諸三姐個無用人,有氣力打俚末,打殺仔好哉(口宛)!擺來浪再要賠洋錢!”黃二姐跺腳道:“好哉呀!”說著,捺翠鳳坐下。
翠鳳隨手把桌子一拍,道:“趕俚出去,看見仔討氣!”這一拍太重了些,將一隻金鑲玳惠釧臂斷作三段。黃二姐咬了一聲,道:“故末陸裏來個晦氣。”連忙丟個眼色與金鳳。金鳳遂摯著金花,要讓過對過房間。金花自覺沒臉,就要回去,黃二姐亦不更留。倒是金鳳多情,依依相送。送至庭前,可巧遇着羅子富在門口下轎。金花不欲見面,掩過一邊,等子富進去,才和金鳳作別,手扶孃姨,緩緩出兆榮裏,從寶善街一直向東,歸至東棋盤街繪春堂間壁得仙堂。
請金花遭逢不幸,計較全無,但望諸三姐不來查問,苟且偷安而已。不料次日飯後,金花正在客堂中同幾個相幫笑罵爲樂,突然郭孝婆摸索到門,招手喚金花。
金花猛喫一嚇,慌的過去。郭孝婆道:“有兩個蠻蠻好個客人,我搭耐做個媒人,難未巴結點,阿曉得?”金花道:“客人來浪陸裏嗄?”郭孝婆道:“哪,來哉。”金花抬頭看時,一個是清瘦後生;一個有須的,蹺着一隻腳。各穿一件雪青官紗長衫。金花迎進房間,請問尊姓。後生姓張,有須的說是姓周。金花皆不認識,郭孝婆也只認識張小村一個。外場送進乾溼,金花照例敬過,即向榻牀燒鴉片煙。郭孝婆捱到張小村身傍,悄說道:“俚末是我外甥囡,耐阿好照應照應?隨便耐開消末哉。”小村點點頭。郭孝婆道:“阿要喊個檯面下去?”小村正色禁止。郭孝婆俄延一會,複道:“價末問聲耐朋友看,阿好?”小村反問郭孝婆道:“該個朋友耐阿認得?”郭孝婆搖搖頭。小村道:“周少和呀。”郭孝婆聽了,做嘴做臉,溜出外去。金花裝好一口煙,奉與周少和。少和沒有癮,先讓張小村。
小村見這諸金花面張、唱口、應酬,並無一端可取,但將鴉片煙暢吸一頓,仍與少和一淘踅出得仙堂,散步逍遙,無拘無束;立在四馬路口,看看往來馬車;隨意往華衆會樓上,泡一碗茶,以爲消遣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