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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白方依稀記得昨夜五更天,睡夢中聽見一陣狂風急雨,那些落葉自然是風雨打下來的,因而想着鸚鵡樓臺的菊花山如何禁得起如此蹂躪;若使摧敗離技,不堪再賞,辜負了李鶴汀一番興致,奈何奈何!一面想,一面卻向東北行來。先去看看一帶芙蓉塘如何,便知端的。踅至九曲平橋,沿溪望去,只見梨花院落兩扇黑漆牆門早已鎖上,門前芙蓉花映着雪白粉牆,倒還開得鮮豔。
亞白放下些心,再去拜月房拔看看桂花,卻已落下了許多,滿地上鋪得均勻無隙,一路踐踏,軟綿綿的,連鞋幫上粘連着盡是花蕊。亞自進院看時,上面窗寮格扇一概關閉,廊下軟簾高高吊起,好似久無人跡光景,不知當值管家何處去了。亞白手遮亮光,面帖玻璃,望內張覷,一些陳設也沒有,臺桌椅機顛倒打疊起來。亞白才待回身,忽然飛起七八隻烏鴉,在頭頂上打盤兒,來往回翔,“啞啞”亂叫。
亞白知道有人來,轉過拜月房櫳,尋到靠東山坡,見有幾個打雜的和當值管家簇擁在一棵大槐樹下,布着一張梯子,要拆毀樹上鴉窠。無如梯短窠高,攀躋不及,衆人七張人嘴議論,竟沒法兒。亞白仰視那窠兒,只有西瓜般大小,從三丫叉生根架起,尚未完成。當命管家往志正堂取到一副弓箭,亞自打量一回,退下兩步,屹然立定,彎開弓,搭上箭,照準那窠兒,翻身舒臂只一箭。衆人但聽得“呼”的作響,並不見箭的影兒,望那窠兒已自伶伶仃仃掛在三丫叉之間,不住的搖晃。方欲喝采,又聽得“呼”的一箭,那案兒便滴溜溜滾落到地。喜得衆人喝采不迭,管家早奔上去拾起那窠兒,帶着兩校箭,獻到亞白麪前。
亞白頷首微笑,信步走開,由東南湖堤兜轉去,經過凰儀水閣,適爲閣中當值管家所見,慌的趕出,請亞白隨喜。亞白搖搖手,徑往鸚鵡樓臺踅去。剛穿人菊花山,即聞茶房內嘈嘈笑語之聲,大約是管家碰和作樂。亞白不去驚動,看那菊花山,幸虧爲涼棚遮護,安然無恙,然其精神光彩似乎減了幾分;再過些時,恐亦不免山頹花萎,不若趁早發帖請客,也算替菊花張羅些場面。
亞自想到這裏,忙着回來。將及橫波檻,頂頭遇見小贊,手中仍拿着一首“還來就菊花”試帖詩,正要請教亞白。亞自停步,接詩在手,闖過一遍,又笑問小讚道:“耐自家說,該首詩做得如何?”小贊又攢眉道:“該首詩搭個題目末好像對景個哉,不過說來說去就是‘還來就菊花’一句閒話,勿但犯仔疊牀架屋個毛病,也做勿出好詩哉(口宛)。”亞白呵呵笑道:“故末倒是我教耐看仔(隨園詩話》個勿好,撥俚‘寒梅着花未’一首詩束縛住哉。耐(要勿)去泥煞個囗!難索性要豁開仔俚個詩,再去做。耐末擺好仔‘還來就菊花’個題目,(要勿)鑽到題目裏向去做,倒要跳出題目外頭來,自家去做自家個詩,同題目對勿對也(要勿)去管俚,讓題目湊到我詩浪來,故末好哉。”小贊又連連點頭,心領神會。
亞白撇下小贊,回到大觀樓上,連寫七副請帖,寫着“翌午餞菊候敘”,交付管家,將去齎送。俄聞樓下嚦嚦然燕剪鶯簧一片說笑,分明是姚文君聲音。亞白只道管家以訛傳訛叫來的局,等姚文君上樓,急問:“耐來做啥?”文君道:“癩頭黿咿到仔上海哉呀。”亞白始知其爲癩頭黿而來,因笑道:“我剛剛明朝要請客,耐倒來哉。”兩人說着,攜手進房。
文君生性喜動,趕緊脫下外罩衣服,自去園中各處遊玩多時,回來向亞白道:“齊大人去仔就推扳得野哚!連搭菊花山也低倒仔個頭,好像有點勿起勁。”亞白拍手叫妙,且道:“耐要做仔首‘還來就菊花’個詩末,出色哉!”文君究問云何,亞白亂以他語。當晚兩人只在房間任意消遣,過了一宵。
這日,十月既望,葛仲英、吳雪香到的最早,坐在高亞白房裏,等姚文君梳洗完畢,相與同往鸚鵡樓臺。葛仲英傳言,陶、朱兩家弟兄有事,謝謝匆來。高亞白問何事,仲英道:“倒也匆曾清爽。”
接着,華鐵眉挈了孫素蘭相繼並至,廝見坐定。高亞白道:“素蘭先生住兩日哉(口宛),聽說癩頭黿來裏。”葛仲英道:“癩頭黿勿長遠轉去,爲啥咿來嗄?”華鐵眉道:“喬老四搭我說,癩頭黿該埭來要辦幾個賭棍。爲仔前回癩頭黿同李鶴汀、喬老四三家頭去賭,撥個大流氓合仔一淘賭棍倒脫靴,三家頭輸脫仔十幾萬哚。
幸虧有兩個小流氓分勿着洋錢,難末鬧穿仔下來。癩頭黿定歸要辦。”高亞白、葛仲英皆道:“故歇上海個賭也忒啥個勿像樣,該應要辦辦哉。”華鐵眉道:“倒勿容易辦囗。我看個訪單浪,頭腦末二品頂戴,海外得來!手下底一百多人,連搭衙門裏差役、堂子裏倌人,纔是俚幫手。”孫素蘭、吳雪香、姚文君皆道:“倌人是啥人嗄?”華鐵眉道:“我就記得一個楊媛媛。”衆人一聽,相視錯愕,都要請問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