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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櫻替我介紹,說:“希望你不介意她陪我來。”不料他忽然露出非常窘的神氣,從口袋裏掏出兩張戲票向她手裏一塞,只咕噥了一聲“你們進去”,匆匆地就往外走。
“不不,我們去補張票,你不要走,”炎櫻連忙說。“潘那磯先生!不要走!”
我還不懂是怎麼回事。他只擺了擺手,臨走又想起了什麼,把手裏一隻紙包又往她手裏一塞。
她都有點不好意思,微笑低聲解釋:“他帶的錢只夠買兩張票。”打開紙包,見是兩塊浸透加糖雞蛋的煎麪包,用花花綠綠半透明的麪包包裝紙包着,外面的黃紙袋還沁出油漬來。
我們只好進去。是樓上的票,最便宜的最後幾排。老式電影院,樓上既大又坡斜得厲害,真還沒看見過這樣險陡的角度。在昏黃的燈光中,跟着領票員爬山越嶺上去,狹窄的梯級走道,釘着麻袋式棕草地毯。往下一看,密密麻麻的樓座扇形展開,“地陷東南”似的傾塌下去。下緣一線欄杆攔住,懸空吊在更低的遠景上,使人頭暈。坐了下來都怕跌下去,要抓住座位扶手。開映後,銀幕奇小,看不清楚,聽都聽不大見。在黑暗中她遞了塊煎麪包給我,拿在手裏怕衣裳上沾上油,就喫起來,味道不錯,但是喫着很不是味。喫完了,又忍耐着看了會電影,都說:“走吧,不看了。”
她告訴我那是個帕西人(parsee)——祖籍波斯的印度拜火教徒——從前生意做
得很大。她小時候住在香港,有個麥唐納太太,本來是廣東人家養女,先跟了個印度人,第三次與人同居是個蘇格蘭人麥唐納,所以自稱麥唐納太太,有許多孩子。跟這帕西人也認識,常跟他鬧着要給他做媒,又硬要把大女兒嫁給他。他也是喜歡宓妮,那時候宓妮十五歲,在學校讀書,不肯答應。她母親騎在她身上打,硬逼着嫁了過去,二十二歲就離婚,有一個兒子,不給他,也不讓見面。他就喜歡這兒子,從此做生意倒黴,越來越蝕本。宓妮在洋行做事,兒子有十九歲了,跟她像姊妹兄弟一樣。
有一天宓妮請炎櫻喫飯,她又叫我一塊去。在一個廣東茶樓午餐,第一次喫到菊花茶,擱糖。宓妮看上去二三十歲,穿着洋服,中等身材,體態輕盈,有點深目高鼻,薄嘴脣,非常像我母親。一頓飯喫完了,還是覺得像。炎櫻見過我母親,我後來問她是不是像,她也說“是同一個典型”,大概沒有我覺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