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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九莉去叫她,沒人應,想必先走了一步。九莉沒想到她這麼討厭她。
浩浩蕩蕩幾百個學生步行去報名,她一個也不認識,也沒去注意劍妮在哪裏。遇到轟炸,就在跑馬地墓園對過。冬天草坪仍舊碧綠,一片斜坡上去,碧綠的山上嵌滿了一粒粒白牙似的墓碑,一直伸展到晴空裏。柴扉式的園門口掛著一副綠泥黃木對聯“此日吾軀歸故土,他朝君體亦相同”,是華僑口吻,滑稽中也有一種陰森之氣,在這面對死亡的時候。
歸途有個男生拎來一蔴袋黒麪包。是防空總部發下的,每人一片。九莉從來沒喫過這麼美味的麪包。
“我差點炸死了。一個炸彈落在對街,”她腦子裏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告訴人。告訴誰?難道還是韓媽?楚娣向來淡淡的,也不會當樁事。蕊秋她根本沒想起。比比反正永遠是快樂的,她死了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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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炸死了,都沒人可告訴,她若有所失。
回來已經天黑了。亨利嬤嬤向她勾了勾頭,帶著祕密的神氣,像是有塊糖單給她一個人,等她走近前來,方道:“魏先生把劍妮接了去了。我們都要回修道院,此地宿舍要關門了,你可以到美以美會的女宿舍去,她們會收容你的。就在大學堂這裏不遠,你去就找唐納生小姐。”
美以美會辦的是女職員宿舍。九莉覺得修道院這時候把她往陌生人那裏一推推得乾乾淨淨,彷佛有點理虧,但是她也知道現在修道院高級難民擠得滿坑滿谷,而且人家都是教友。她自己又心虛,還記得那年夏天白住,與她母親住淺水灣飯店的事。她當晚就去見唐納生小姐,是個英國老小姐,答應她搬進來住,不過不管伙食。
是簡陋的老洋房,空房間倒很多,大概有親友可投奔的都走了,她一人住一間,光線很暗。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檳榔嶼的玫瑰——柔絲到她房門口來招呼,態度不大自然,也許是怕她問起怎麼沒到急救站去。當然一定是柔絲的哥哥不讓她去,把她送到這裏來了,又有個同鄉章小姐也住在這裏,可以照應她。那章小姐有四五十歲了,對九莉非常冷淡,九莉起先也不知道爲什麼,過了兩天,發現同住的人都很神祕,去浴室的時候難得遇見,都是低頭疾趨而過,一瞥即逝,在半黑暗中,似乎都是長得歪歪扁扁的廣東女人。
唐納生小姐還有別的女傳教師住在一起,僱著個女傭,但是樓下的廚房似乎沒有人使用,永遠清鍋冷竈的。穿堂裏一隻五斗櫥上的熱水瓶倒總是裝滿了的。防空機關官樣文章太多,口糧始終沒發下來。九莉帶來的小半筒乾糧喫完了以後,就靠喫開水,但是留心不把一瓶都喝光了,不然主人自己要用沒有,一生氣也許會停止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