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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告訴她。”
沉默了一會,楚娣又道:“表大媽跟表大爺的事,其實不能怪他。是她哥哥硬挾掗他的。他剛死了太太,她哥哥跟他在書房裏連說了兩天兩夜。他們本來是老親。表大媽那時候當然沒這麼胖,都說她長得‘喜相’。他那時候就是個三姨奶奶。娶填房,別的姨奶奶都打發了,就帶著三姨奶奶去上任,是在北京任上過門的。表大媽說她做新娘子時候,‘三姨奶奶磕頭,我要還禮,兩邊攙親的硬扳住了,不讓彎腰噯!’”學著她悄悄說笑的口吻。“孃家早就囑咐了跟來的人。
“三姨奶奶到新房來陪大奶奶說話。北邊那房子有兩溜窗戶,上頭的一溜只能半開,用根紅木棍子支著。天熱,大奶奶叫開窗子,剛巧旁邊沒人,就叫三姨奶奶把窗戶棍子拿來。三姨奶奶當時沒說什麼,一出了新房,一路哭回去,說大奶奶把她當成傭人。大爺氣得從此不進新房。陪房都說她們小姐脾氣太好了,這時候剛過來就這樣,將來這日子怎麼過?嗾使她鬧,於是大鬧了一場。也不知怎麼,說是新娘子力氣大,把牆都推倒了。大概那衙門房子老,本來快塌了。”
九莉在表大媽的照相簿上看見過一張三姨奶奶的照片,晚清裝束,兩端尖削的鵝蛋臉,異常妖艷苗條。
“大爺一直不理她。後來還是三姨奶奶做賢人,勸著大爺對她好了點,他們出去看戲喫館子也帶她去。這是她一輩子的黃金時代。她哥哥到北京來,打電話去,電話裝在三姨奶奶的院子裏。叫大奶奶聽電話,問‘東屋大奶奶還是西屋大奶奶?’她哥哥氣得馬上跑了去,打了大爺一個嘴巴子。
“大爺就把她送回上海去了。以後回上海來也不在家裏住。只有一次,他病了,住在小公館裏老太太不放心,搬回來養病,叫大奶奶服侍他。回來住了幾個月,表大媽就想她能有個孩子就好了,後來對人說:‘素小姐就住在隔壁房裏,她爸爸不好意思的。’怪到素姐姐身上,素姐姐都氣死了。”
素姐姐是前頭太太生的。
“緒哥哥是三姨奶奶的丫頭生的,”楚娣說,“生了下來三姨奶奶就把她賣到外埠去了,不知道賣到哪裏去了,孩子留下來自己帶,所以緒哥哥恨她。
“表大媽還跟她好得很。現在她還常來,來了就住在表大媽那裏,頭髮禿了,戴個薄片子假頭髮殼子。頭一禿大爺就不理她了。緒哥哥還對他爸爸哭.他叫她媽,還以爲他是她生的。大爺對他說:‘你不要傻。你不是她養的。’他這才知道了。
“她隔些時就到上海來一趟,從來見不到大爺。表大媽反正是,給她幾聲‘太太太太’一叫,就又跟她好得很,還說‘人家這時候倒黴了——’也不想想她從前跟大爺在外頭說得她多難聽:‘胖子要得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