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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過年唱戲,祠堂裏有個很精緻的小戲臺,蓋在院子裏,但是臺頂的飛簷就啣接著大廳的屋頂,中間的空隙裏射進一道陽光,像舞臺照明一樣,正照在旦角半邊臉上。她坐在臺角一張椅子上,在自思自想,唱著。樂師的篤的篤拍子打得山響。日光裏一蓬一蓬藍色的煙塵,一波一波斜灌進來。連古代的太陽部落上了灰塵。她絨兜兜的粉臉太肥厚了些,背也太厚,幾乎微駝,身穿檸檬黃綉紅花綠葉對襟長襖,白綢裙。臺邊一對盤金龍黑漆柱上,一邊掛著“禁止喧譁”的木牌,一邊掛著“肅靜”木牌與一隻大自鳴鐘,鐘指著兩點半,與那一道古代的陽光衝突。
觀衆裏不斷有人嗤笑,都是女人。“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難看?”
“今年這班子,行頭是好的,班子呢是普通的班子,”有個男子在後座用通情達理的口吻說。
“真是好的班子,我們這裏也請不起,是伐?”
前面幾排都是太師椅.鬱太太送了九莉來,沒坐一會就抱著孩子回去了。她矮小,五六歲的孩子抱在手裏幾乎有她一人高,在田徑上走了不很短的一段路。她打扮得也稚氣,前髮齊眉,後髮披肩,紅花白綢袍滾大紅邊,翠藍布罩袍,自己家裏做的絆帶布鞋,與鬱先生是在縣城裏跑警報認識的,很羅曼諦克。
她們剛來的時候,小生辭別父母,到舅母家去靜心讀書,進去又換了身衣服出來,簇新的白袍綉寶藍花。扮小生的少女還是十來歲的女孩子的纖瘦身材,睏脂搽得特別紅,但是棗核臉,搽不勻。
有人噗嗤一笑。“怎麼一個個都這麼難看的?”
“今年這班子,行頭是好的——”大概是管事的,站在後面看,指出小生翻行頭之勤。
小生拜見舅母,見過表姐,坐下來的時候,檢場的替他拎起後襟,搭在椅背上,可以一直望進去看見袴腰上露出的灰白色汗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