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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媽和劉媽都進房來伺候着,劉媽拎了水來預備五太太洗臉,雖然都是悄悄地踮着腳走路,依舊把景藩驚醒了,睜開眼來看了看。五太太笑道:“你醒了?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早?”
她倒有點擔心起來,想着他不要是病了。
景藩也沒說什麼。五太太道:“有火腿粥挺好的,你要喫不要?”景藩隔了一會,方纔懶洋洋地應了聲:“喫點兒也好。”
五太太一回頭。忽然看見小艾來了,挨着房門站着,並沒有進來。五太太不由得生起氣來道:“回來這半天怎麼不看見你影子?淨讓陶媽在這兒做事,你就不管了?”但是當着景藩,她向來不肯十分怎樣責罵傭人的,免得好像顯着她太兇悍了,失去了閨秀的風度,因此就這樣說了兩聲,也就算了,只道:
“你去!去把粥拿來給老爺喫!”小艾灰白着臉色,一聲也沒言語,自出去了。然後她手裏拿着一隻托盤,端了一碗粥進來,向牀前走去,低着眼皮並不去看他,但是心裏就像滾水煎熬着一樣,她真恨極了,恨不得能夠立刻吐出一口血來噴到他臉上去。她一步步地走近前來,把那托盤放下來,擱在枕邊,景藩歪着身子躺着,便挑起一匙子來送到嘴裏去。他那眼光無意之間射到她臉上來,卻是冷冷的,就像是不認識她一樣。對於小艾,卻又是一種刺激,就彷彿憑空給人打了個耳刮子,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雖然自己也不解是爲什麼緣故。
還剩下大半碗粥,景藩便放下匙子,把那托盤一推,自睡下了。五太太便道:“給老爺打個手巾把子來。”小艾擦了個手巾把子遞過去,這天冷,從廚房裏提來的熱水冷得很快,從壺裏倒到臉盆裏,已經不是太熱了。景藩接過毛巾,只說了一聲:“一點也不燙!”便隨手一扔,那毛巾便落在地下。五太太皺着眉向小艾說道:“你這人這麼沒有記性!要燙一點!”
見她仍舊呆呆的樣子,便又提醒她道:“不會把熱水瓶裏的開水倒上一點麼?”
小艾把臉盆裏的水倒了,再倒上些熱水瓶裏的水,她那生着凍瘡的紅腫的手插到那開水裏面,在一陣麻辣之後,雖然也感覺到有些疼痛,心裏只是惚惚恍恍的,彷彿她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五太太把那熱手巾把子接了過去,親自遞給景藩,小艾便把臉盆端了出去,粥碗和托盤也拿了出去,掩上房門,五太太自去收拾安寢不提。
沒有幾天就過年了,景藩在正月裏照例總是大賭,一開了頭似乎就賭興日益濃厚,接連一個月賭下來,輸得昏天黑地。一直到二三月裏,他們也還是常常有豪賭的場面。有一天家裏來了客,在憶妃這邊打牌,景藩因爲前一天晚上推牌九熬了夜,要想補一箇中覺,嫌這邊屋裏吵嚷得太厲害,便說到五太太那邊去睡去。五太太正坐在桌下打牌,陶媽也在旁邊伺候着,五太太便別過頭來和她說了一聲,叫她跟了去給他把窗簾放下來。陶媽先是說:“小艾在那兒呢。”後來也就去了。還沒走到五太太房門口,卻看見小艾從裏面直奔出來,剛巧正撞到她身上,彷彿很窘似的,也沒顧到和她說什麼,就這麼跑了。陶媽見這情形,也就明白了幾分,當時就沒有敢進去,恐怕老爺正在那裏生氣,不犯着去碰在他氣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