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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爐子上擱上一壺水,忍不住又走到後門口去看看,心裏想他一定已經到他親戚家裏去了。但是他並沒有進去,依舊站在對過的牆根下,點起一支香菸在那裏吸着。小艾把兩手抄在圍裙底下,便也慢慢的向那邊走了過去。她並沒有發問,他倒先迎上來帶笑解釋着,道:“我想想天太晚了,不上他們那兒去了。”他頓了頓,又道:“因爲正是喫晚飯的時候,回頭他們又要留我喫晚飯,倒害人家費事。”小艾也微笑着點了點頭,應了一聲,隨即問道:“你是不是從印刷所來?你們幾點鐘下工?”金槐說他們六點鐘下工,又告訴她印刷所的地址,說他現在搬的地方倒是離那兒比較近,來回方便得多。兩人一面閒談着,在不知不覺間便向弄口走去。也可以說是並排走着,中間卻隔得相當遠。小艾把手別到背後去把圍裙的帶子解開了,彷彿要把圍裙解下來,然而帶子解開來又繫上了,只是把它束一束緊。
走出弄口,便站在街沿上。金槐默然了一會,忽然說道:
“我來過好幾次了,都沒有看見你。”小艾聽他這樣說,彷彿他搬走以後,曾經屢次的回到這裏來,都是爲了她,因爲希望能夠再碰見她,可見他也是一直惦記着她的。她這樣想着,心裏這一份愉快簡直不能用言語形容,再也抑制不住那臉上一層層泛起的笑意,只得偏過頭去望着那邊。金槐又道:“你大概不大出來吧?夏天那時候倒常常碰見你。”小艾卻不便告訴他,那時候是因爲她一看見他出來了,就想法子借個緣故也跑出來,自然是常常碰見了,她再也忍不住,不由得噗嗤一笑。
金槐想問她爲什麼笑。也沒好問,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只管紅着臉向她望着,小艾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便扭身靠在一隻郵筒上,望着那街燈下幢幢往來的車輛。金槐站在她身後,也向馬路上望着。小艾迴過頭來向他笑道:“你真用功,我常常看見你在那兒看書。”金槐笑道:“你在哪兒看見我,我怎麼沒看見你?”小艾道:“你不是常常坐在那房頂上的嗎?”金槐笑道:“我因爲程度實在太差,所以只好自己看看書補習補習。別的排字工人差不多都中學程度,只有我只在鄉下念過兩年私塾。”她問他是哪裏人,幾時到上海來的。他說他十四歲的時候到上海來學生意,家裏還有母親和哥哥在鄉下種田。他問她姓什麼,她倒頓住了,她很不願意剛認識就跟人家說那些話,把自己說得那樣可憐,連姓什麼都不知道;因此猶豫了一會,只得隨口說了聲“姓王”。她估計着她已經出來了不少時候,便道:“我得要進去了,恐怕他們要找我了。”金槐也知道她是那家人家的婢女,行動很不自由的,不要害她捱罵,便也說道:“我也要回去了。”這樣說了以後,兩人依舊默默相向,過了一會,小艾又說了聲:“我進去了。”便轉身走進弄堂。
雖然並沒有約着幾時再見面,第二天一到了那時候,小艾就想着他今天下了班不知會不會再來,因此就揀了這時候到廚房裏去劈柴,把後門開着,不時的向外面看看,果然看見他來了。陶媽剛巧也在廚房裏,小艾就沒有和他說話,金槐也就走開了。小艾等劈好了柴,便造了個謊說頭髮上插的一把梳子丟了,恐怕在弄堂裏了,便跑出去找。走到弄堂口,金槐還在昨天那地方等着她,便又站在那兒說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