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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岱馬上掛了電話,從地上爬起來,啊呀!我好不像話,不知道貴客來了!
老花花公子很精幹,一看就是金子堆大的,也是玩大玩老的。爸這時站在公共汽車上,一手拉住扶杆,想他到底讓黎若納和我母女團圓了。老花花公子提議去喫午餐。城市唯一的上等人餐館在外匯商場樓上。飯後黎若納和吳岱逛着商場消食。首飾櫃檯前,黎若納看到一串珍珠項鍊。每顆珠子都含有七彩,要外匯?要外匯。她抬頭看一眼老花花公子的背影,掏出寵大的錢包。我立刻把臉調開。一個盒子賊溜溜地塞進了我手心。我臉滾燙,說:我不要!我要這個幹嘛?!黎若納耳語說,女孩子大了,應該戴根項鍊。我還是不要,眼睛瞪着她,讓她看我沒有這麼好收買。她眼皮上的藍色一翻,看了吳岱的背影一眼,快收起來,別讓他看見!她做我的主,打開我的書包,把裝着珍珠的綿盒硬塞進去。我羞惱得渾身無力,她把我變成了她的私房。你以爲人闊到那程度就不是市儈了?你錯了。可怕的是她也把我拉進了這種市儈勾當。她給我的傷害已足夠,沒必要再來傷害一次。這樣偷雞摸狗的母愛,比所有傷害都深,因爲它含有下賤和羞侮。
我給吳川打電話。我一共才撥過三次她的電話號碼,手指頭已經老馬識途。吳川的口氣已經是個芝加哥人,不冷不熱,進退兩可。真爲了小納粹和我生分?原來也沒熟起來。兩人都沒掌握好親熱的進度,太急切地要把茫茫芝加哥的兩個陌生女子變成手足。她叫我“姐”口齒含混,這是無可奈何的一個稱謂,已過早被她叫出口,不好收回去罷了。
我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東拉西扯。我說我在試穿新年大減價的剩餘物資,問她要不要來拿幾件衣服走。大減價的衣服號碼不齊,讓大胖子和小瘦子打掃戰場。她說她功課太多,再說我的格調和她差那麼遠,號碼合適也沒用。又成了自作多情,芝加哥人最怕的一樁事。人們越來越謹慎,生怕把感情拿出來別人不要。芝加哥呼嘯的冬天到處飄着沒人要的感情。吳川爲我買了那麼一條典雅高貴的長絲巾,卻要像棄物一樣拿出來,還問,你要嗎?爲她自己的退路步步設防。原來她比我世故。比我明智。假如我們按那個“無所謂”的格調開展情誼,這時我不會抱着一頭熱的電話發呆了。吳川那邊掛斷很久了,現在線路上是電子合成的聲音,教我如何先掛斷,再如何重撥號。她重複說,請掛上電話。中性的情感和情緒,最保險,最正確。那正確的聲音就是吳川的延續。我趕緊掛了電話。
第06節
第06節
春節中國大使館邀請二百多名中國人蔘加宴會。我得到兩份請柬。吳川會和我一塊去嗎?我留了言。球踢在她那邊了,她看着辦。佳士瓦把球踢到了我這邊。離宴會還有半小時,佳士瓦的球又踢過來。我脫口說,想和我一塊去赴宴嗎?好極了,什麼時候?
半小時後。我們約好在大使館門口見,然後我便胡亂在臉上塗了點顏色。紅燈很多,夠我把睫毛液刷上,掃上眼影。停車場鬧車災,車子一寸寸往裏爬,我可以刷腮紅,勾脣線。堵塞繼續下去,我的臉就可以化得誰也不認識了。車上了三樓,我興致盎然地繼續糟踏自己的臉。佳士瓦果然大驚失色,問我要去哪裏參加假面舞會。他的手已從褲袋裏掏出雪白的手帕,遞給我,表情是“請自重”。我大笑起來,說假如停車場再擠些,我就成功地把自己化成陌生人,從他眼皮下溜走。
他說,你以爲你不是陌生人?這一個多月,你我不就是陌生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