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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心而論,洺水兩岸的土地都很肥沃,隨便一處都可以開出大片的良田。沙河、漳河、漵河還有清漳將太行山融化下來的雪水源源不斷地送往各處,沿途澆灌出鬱鬱蔥蔥的翠綠。不知道從哪一年起,地方官府在河道兩旁修建了大量的水渠,縱橫交錯,乳汁般哺育了周圍的城市和鄉村。只是戰亂的破壞太殘酷了,那些水渠長時間沒人修理,到處都是缺口。而清冽的水源便從缺口處淌出來,灌出一片又一片水鄉澤國。
沿途的大多數村寨都沒有人煙,房屋的窗口上堆滿了鳥糞。狐狸和黃鼬在屋脊上站直身體,衝着大隊的兵馬翹首張望。它們孤獨得太久,已經忘記了人類的危險。偶爾在道路兩旁看見麥田,雜草卻生得比麥子還密。也不知道是麥田的主人無心打理,還是那些麥子本來就是野生的,根本就不會被收穫。
以前程名振帶領兵馬從狂野中走過,心裏並沒覺得它有多荒涼。那時他是劫掠者,土地有沒有產出並不需要關心。而現在,他卻是在努力地尋找一片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同樣的景象看在眼裏便生出另外一番滋味。
用“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注1)而這份罪孽很難說到底是誰造的,官府將張金稱百姓逼得失去了活路。揭竿而起的張金稱們則來了個玉石俱焚。越是戰亂的地方,百姓的生活越艱難。百姓的生活越艱難,越容易起來造反。如是循環往復,用不了兩三年,城市便化作了廢墟,村寨就變成了墳墓。
而把這些荒廢的土地再利用起來,遠比破壞時困難。還沒等走到目的地,段清、張瑾等人已經感覺到了前途的渺茫。爲了打消張金稱的疑心,錦字營只帶了兩個月的糧草。如果他們無法儘快找到充足的補給,屆時張金稱只要把糧草供應切斷,大夥就得乖乖地回去任其揉捏。
直到接近洺水縣的時候,他們纔看到了第一縷炊煙。非常淡,若不是因爲傍晚的陽光太璀璨的話,那點單薄的炊煙幾乎被衆人忽略。程名振派了三百名騎兵趕了過去,堵住了縣城的通往外界所有出口,最後也不多堵住了千十號人。並且個個面黃肌瘦,身上絕不像有什麼油水可榨。程名振從中找了個年長的老漢,和顏悅色地詢問了幾句。對方嚇得結結巴巴,好一會才說明了身份。原來他們也不是本地人,逃荒逃到這兒,看到荒廢的城池,所以就大着膽子住了下來。如果好漢爺們不高興,他們可以連夜搬走,把收集起來的所有家當都留下,只希望好漢爺們高抬貴手,別把大夥全殺光了,斷了幾家人的香火。
“你們那點兒家當,還是自己留着吧!”程名振哭笑不得,只好硬着頭皮表示安慰。“我再給你們留一千斤米,你們拌着野菜熬粥喝,也許能堅持到秋天!”
“好,好漢爺!不,不用。”老漢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脣哆嗦了很長時間,才終於又憋出了半句,“好漢爺不要我等的孝敬,我,我等已經,已經感激不盡。怎,怎能再要好漢爺,破,破費!”
說着客套話,喉節卻不住地上下移動。顯然是受不了那一千斤米的誘惑,內心深處正在做激烈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