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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着六天沒給他們打電話。但我還是生氣,因爲即便不是芙頌,她的丈夫也沒有打過一次電話。如果電影也不拍了,我找什麼藉口打電話給他們?如果我想見他們的話,我就必須給她,給她的丈夫出錢,我看見並接受了這個難以承受的事實。
最後一次,在10月初,我們去了在潘加爾特的皇家花園影院。那天天很熱,影院也並不冷清。我在內心裏希望,我們將愉快地度過也許是夏日裏的這最後一個夜晚,我們的氣惱也將就此結束。但在我們入座前發生了一件事,我遇到了一個兒時夥伴的母親傑米萊女士。傑米萊女士同時還是母親的牌友,晚年她好像是變窮了。就像那些因爲變窮而感到羞慚和愧疚的有錢人那樣,我們用“你來這裏幹什麼?”的眼神互相看了一眼。
傑米萊女士用一種坦白的口吻說:“我來是想看看穆凱利姆女士她們家。”
我沒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我以爲從影院花園望出去可以看見裏面的一棟老宅邸裏,住着一個叫穆凱利姆的有趣女人,爲了和傑米萊女士一起看這棟宅邸的裏面,我坐到了她的身邊。芙頌和她的丈夫走到我們前面六七排的地方坐了下來。電影開始後我明白,穆凱利姆女士的家就是電影裏的那棟房子。位於艾蘭柯伊的這棟房子曾經是一個帕夏兒子的著名宅邸,兒時我會騎着自行車經過那裏。窮困潦倒後的這些老房子的主人們,就像母親認識的其他一些帕夏兒子那樣,把房子作爲拍攝場地租給了耶希爾恰姆的電影公司。那天放映的是《比愛情還痛苦》,電影裏那些靈魂醜惡的新貴就住在這樣的一棟老宅邸裏。原來傑米萊女士是爲了看帕夏宅邸裏那些木質鑲嵌房間纔來看電影的。我應該起身離開傑米萊女士,坐到芙頌的身邊去,但我沒那麼做,我感到了一種奇怪的羞慚。就像一個在影院裏不願意和父母坐在一起的小夥子那樣,我也壓根不想知道我爲什麼會感到羞慚。
甚至在多年後我都不想去知道原因的這種羞慚,是和我的氣惱融爲一體的。電影結束後,我跑到了被傑米萊女士仔細瞄了一眼的芙頌和她丈夫的身邊。芙頌的臉拉得比往常還要長,我除了假裝生氣也別無選擇。回家的路上,在車裏那種無法忍受的沉默裏,爲了能夠從我那不得已而爲之的生氣角色裏走出來,我幻想開一個荒唐的玩笑,或者瘋狂地大笑一下,但我什麼也沒做。
連着五天我沒找他們。我長時間高興地幻想芙頌後悔了,馬上就要來求我原諒了。在我的幻想裏,我說一切都是她的錯來回應芙頌的那些表示悔恨的話語和哀求,我是那麼發自內心地相信了她的那些被我一一歷數的過錯,以至於我常常感到了一個受委屈的人的憤怒。
看不到她的那些日子,對我來說變得越來越難過了。我開始慢慢地重新在靈魂深處,感到了過去一年半里我不得不忍受的那種深切而強烈的痛苦。因爲做錯一件事,再次受到見不到芙頌的懲罰是非常可怕的。完全因爲這個原因,我必須向芙頌隱藏自己的氣惱。而這會把我的氣惱,變成了一種只讓自己受傷害的東西,變成了一種我給自己的懲罰。我的氣惱和心碎無益於任何人。想着這些,獨自一人走在滿是落葉的尼相塔什的一個夜晚,我明白,對我來說最幸福,也因此是最有希望的解決辦法就是,一星期見芙頌三四次(至少兩次)。只有在沒過多點燃心裏那份無望之戀的強烈痛苦之前,我才能夠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去。我已經明白,無論是她給我一個懲罰,還是我試圖要給她一個懲罰,見不到芙頌的一段痛苦時間後將把我的生活變得無法承受的艱難。如果我不想再經歷去年所經歷的一切,那麼我應該像在讓傑伊達轉交的信上承諾的那樣,把父親的珍珠耳墜也給芙頌送去。
第二天中午去貝伊奧魯喫午飯時,我把裝着珍珠耳墜的盒子放進了口袋裏。1976年10月12日,星期二,那是一個陽光燦爛、晴空萬里的日子。街上各色的櫥窗都是亮閃閃的。當我在哈吉·薩利赫喫午飯時,我對自己是誠實的,因爲我沒對自己隱瞞,我來這裏,是爲了能夠立刻去楚庫爾主麻和內希貝姑媽見上半個小時。從飯店走到楚庫爾主麻只需要六七分鐘時間。剛纔路過時我看了一眼,薩拉伊影院13點45分有一場電影。如果去看電影,我會在散發出黴味和潮溼氣味的陰涼黑暗裏忘記一切,至少我會因爲在一段時間裏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而輕鬆。然而在13點40分,我付了錢,開始朝楚庫爾主麻走去。我的胃裏有午飯,脖頸上有陽光,腦子裏有愛情,靈魂裏有慌亂,心裏則有一絲刺痛。
內希貝姑媽下樓來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