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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說:“好啊,讓我也來看看飛機事故。”
芙頌應答道:“凱末爾大哥,飛機事故是昨天的事情。”
冬天,脫大衣時,我也可以說“唉,天可真冷啊!”或是“有小扁豆湯嗎,太好了……”之類的話。到了1977年2月,因爲在樓上就可以“自動”打開樓門,所以要等我走上樓梯、走進房間後纔可以說開場白,這就更難了。任何時候都比看上去顯得更加細膩、更加慈愛的內希貝姑媽,如果覺得我的開場白不合適就會立刻說上幾句話來幫我解圍,比如“凱末爾先生,快坐下,別讓您的餡餅涼了”,或是“男人不但用機關槍掃射了茶館,還要不知羞恥地說”。
我會皺着眉頭立刻坐到餐桌上。我帶來的那些東西,對我克服進門後的難堪是有幫助的。頭幾年裏,這些東西會是芙頌愛喫的一類東西,比如開心果蜜餅,從尼相塔什有名的拉提夫餡餅店裏買來的奶酪餡餅,醃金槍魚和魚子醬。我會特意說些關於它們的話,然後隨意地把它們交給內希貝姑媽。內希貝姑媽總會說:“唉,您幹嗎這麼客氣!”隨後我會拿出芙頌的禮物給她,或是把禮物放到一個她看得見的地方,同時我還會接茬對內希貝姑媽說:“經過餡餅店時,我聞到了裏面的香味,忍不住就買了!”我還會再說上一兩句關於尼相塔什那家餡餅店的話。同時,我會像一個遲到的學生那樣,躡手躡腳地立刻坐到我的座位上,在剎那間我會感覺很好。過一會兒,突然我會和芙頌的目光相遇。這些都是異常幸福的時刻。
入座後我們第一次對視的時刻,對我來說既是非常幸福的一個時刻,也是我立刻明白,感覺到當夜將會如何度過的一個特殊時刻。如果我在芙頌的眼神裏——即使她皺着眉頭——看到了一種幸福和輕鬆,那麼,那夜也會是幸福和輕鬆的。如果她的眼神是不快和不安的,那麼那夜也會是那樣的。如果她不笑的話,我也不會笑得太多,頭幾個月裏我也不會去逗她笑,只會默默地坐在那裏。
芙頌和塔勒克先生分別坐在長餐桌的左右兩頭,我面對電視坐在餐桌的右角,內希貝姑媽的對面。如果費利敦在家會坐在我左邊,如果他不在家,有時難得來的客人會坐我邊上。晚飯剛開始時,內希貝姑媽爲了方便出入廚房,會背對電視坐着,喫到一半,等廚房裏的事情減少後,她會坐到我的左邊,芙頌的右手邊,這樣她就能夠舒舒服服地看電視了。我和內希貝姑媽就這樣肘靠肘地坐了八年時間。內希貝姑媽坐到我身邊後,長餐桌的另一邊就空出來了。這個空出來的地方,有時費利敦晚上回來後會坐在那裏。那時芙頌就會坐到丈夫的身邊,而內希貝姑媽會去坐到芙頌的位子上。在那種情況下,看電視就會變得很困難,但到了那個鐘點節目本來就已結束,電視也早就被關掉了。
在一個重要電視節目的當中,如果爐子上還有東西在燒,需要有人進出廚房,那麼內希貝姑媽有時會讓芙頌去做這件事。當芙頌拿着盤子,端着鍋子出入廚房時,她就會不斷地在我和電視之間來回走動。當她的父母專注地看着屏幕上的電影、智力競賽、天氣預報、發動軍事政變的帕夏發表的一篇措辭激憤的演講、巴爾幹摔跤錦標賽、馬尼薩梅西爾糖膏節、阿克謝希爾城解放六十週年的慶典儀式時,我會興致勃勃地看我的美人左右來回的走動,我知道這就是自己要看的東西,而不像她的父母那樣覺得她是走入電視與他們之間的一樣東西。
在我去凱斯金他們家的1593個夜晚裏,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坐在餐桌上看着電視度過的。但是我無法用說出八年裏去了那裏多少次的輕鬆,說出每次我在那裏待了多長時間。因爲這個問題讓我感到害羞,所以我會讓自己相信,我回去的時間其實遠遠早於我離開他們家的時間。讓我們想起時間的東西,當然就是電視節目結束的鐘點。在TRT那持續四分鐘的節目閉幕式上,當邁着統一步伐的士兵升起國旗,並向國旗敬禮時,《獨立進行曲》會隨之響起。如果算我平均7點到他們家,等到電視節目結束,也就是夜裏12點左右離開,那麼可以得出每次我在芙頌他們家待了五個小時的結果,但其實我待的時間會比這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