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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希貝姑媽說:“當然。”
十天以後,我拿走了一瓶新開的佩雷嘉牌古龍水,我在放古龍水瓶子的地方,又帶着一種奇怪的愧疚留下了一沓錢。我確信在頭幾個月裏,芙頌對這些錢物交易是一無所知的。
其實那麼多年我一直在從凱斯金家拿走古龍水的瓶子。但那些都是空瓶子,或是馬上要用完,即將被丟棄的瓶子。除了拿空瓶子來玩的小孩,沒人會去注意那些空瓶子的。
我會帶着渴望,甚至是希望把晚飯後很久才招待大家用的古龍水像一種聖水那樣,塗抹到我的手上、額頭上和臉頰上。我也總會着魔般地看芙頌和她父母用古龍水時的動作……塔勒克先生會在看電視時慢慢擰開古龍水的瓶蓋,而我們也知道過一會兒放第一個廣告時,他會把瓶子交給芙頌說“問問有人要古龍水嗎?”芙頌首先會往她父親的手上倒古龍水,塔勒克先生會像得到一種醫療救助那樣把古龍水塗到手腕上,他還會像一個克服呼吸困難的人那樣深深地將古龍水的香味吸進肺裏,隨後還會不時地去聞一聞手上的餘香。內希貝姑媽只要一點點古龍水,她會用我在母親那裏看到的優雅動作,慢慢地搓手掌,就好像在手心裏滾動一塊肥皂讓它出泡沫那樣。如果在家,費利敦會從妻子那裏要最多的古龍水,他會像一個就要渴死的人那樣張開手掌,像一個痛飲水的人那樣幾乎帶着貪婪把古龍水塗到臉上。我會從所有這些動作裏,從古龍水給予的香味和涼爽裏(因爲在寒冷的冬夜裏,也會有同樣的古龍水儀式)感到它完全不同的一個含義。
就像乘坐大巴旅行前,乘務員往每個乘客的手裏倒古龍水一樣,我們的古龍水也讓每晚聚在電視周圍的我們感到,大家在一起做同一件事情的美好,我們是一個團體,我們在分享同樣的命運(這也是電視裏的新聞強調的一種情感),儘管我們每晚在同一個屋檐下看電視,但人生是一種冒險。
輪到我時,當我迫不及待地張開手掌,等待芙頌來倒古龍水時,我們的目光會相遇。那時我們會像一對一見鍾情的情侶那樣深情地凝望彼此。當我去聞手上的古龍水時,我根本不會去看自己的手掌,而是始終看着芙頌的眼睛。有時我眼神裏的那種濃烈、堅定的愛意會讓她忍不住笑起來。那似有似無的笑意會在她的嘴角停留很長時間。在那個微笑裏,我會看見一種對於人生、我的愛戀、我每晚的拜訪的憐愛和嘲諷,但我不會因此心碎。恰恰相反,我會在霎那間更愛她,會想把古龍水的瓶子拿回家。在隨後的一次造訪裏,當我發現古龍水快要用完時,我會用眨眼的工夫把瓶子塞進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裏。
在《破碎的生活》拍攝的那些日子裏,晚上7點左右,天黑之前,當我從佩麗影院朝楚庫爾主麻走去時,有時我會有一種那個時刻的生活片段其實以前已經經歷過的感覺。完全相同的人生我將重新經歷一次,而那前世裏既沒有太大的不幸,也沒有太大的幸福。但這前世裏有一種讓我感覺非常沉重的憂傷……也許這是因爲我看見了故事的結局,知道既沒有什麼大勝利,也沒有什麼大幸福在等待我的緣故。因此,在愛上芙頌的第六個年頭結束時,我從一個認爲人生是一次充滿未知、有趣冒險的人,正在變成一個對人生心懷不滿、自閉、憂傷的人。人生中不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的感覺在慢慢佔據我的內心。
在那些春天的夜晚,我會說:“芙頌,我們去看看你畫的白鶴好嗎?”
而芙頌會沒精打采地說:“不,沒什麼新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