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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評論家們發表了一些嘲諷、鄙視的言論,但《破碎的生活》既在伊斯坦布爾,也在別的城市得到了電影觀衆的好評,還因此創下了票房紀錄。帕帕特亞用兩首憤怒而哀怨的歌來抱怨悲慘命運的最後幾幕,特別讓小城市裏的女人們爲之落淚,無論年輕還是年老,很多人帶着哭腫的眼睛走出那些潮溼而憋悶的影院。倒數第二幕也得到了一致好評,在那一幕,帕帕特亞開槍打死了那個不斷向她求饒、幾乎在孩提時就欺騙並玷污了她的那個惡富人。那一幕的影響力是如此巨大,以至於扮演富人的——他還扮演過拜占庭的神父和亞美尼亞的民兵——我們在佩魯爾的朋友艾克雷姆先生,因爲厭倦了街上那些企圖對他吐口水、打耳光的人,一段時間沒敢出門。在被稱爲“恐怖年代”的軍事政變之前的時期,人們遠離了影院,而電影的另外一個成功之處就在於最終又把人們拉進了放映大廳。不僅是影院,佩魯爾酒吧也復甦了。看見電影事業活躍起來的電影人,也開始願意每天去佩魯爾展示一下他們自己了。10月底,風雨交加的一個夜晚,宵禁開始前兩小時,當我在費利敦的堅持下去了佩魯爾時,我看見自己在那裏的聲望高了許多,用那些日子的話來說,我是春風得意。《破碎的生活》的商業成功讓我變成了一個成功——甚至是精明和狡猾的——製片人,而這也讓來我桌上小坐、想和我交朋友的人明顯增多,他們中既有攝影師,也有著名的演員。
我記得,那天夜裏到最後,我的腦子被恭維、關注和拉克酒弄得昏昏沉沉,有段時間,夢想·哈亞提、費利敦、我、帕帕特亞和塔西爾·湯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至少和我一樣醉的艾克雷姆先生,提起報紙上重複出現的強姦鏡頭的照片,和帕帕特亞開了下流的玩笑。而帕帕特亞則笑着說,她對“沒有市場”的“窮”男人一點不感興趣。帕帕特亞有一陣慫恿費利敦去教訓一下旁桌上那個“自命不凡”的評論家,那人評價《破碎的生活》是“一部粗俗的情節劇”,並以此來取笑她,但這事後來也被忘記了。
艾克雷姆先生說,電影放映後他得到了很多拍銀行家廣告的邀請,而事實上壞人是拍不了廣告的,他對此百思不得其解。那時的熱門話題,是那些給百分之二百利息的銀行家。銀行家們利用耶希爾恰姆的著名面孔在報紙和電視上大做廣告,因此他們在電影界很受歡迎。佩魯爾酒吧裏那些腦子昏沉的常客,因爲把我看做一個成功、現代的(夢想·哈亞提曾經說過,“一個熱愛文化的商人是現代的”)商人,因此一談到這類話題就會表示尊敬地安靜下來,多數時候還會來徵求我的意見。《破碎的生活》獲得票房成功後,人們開始認爲我是一個高瞻遠矚和“無情的資本家”,多年前我爲讓芙頌成爲一個明星而去佩魯爾的事情也被人遺忘了,同時被遺忘的還有芙頌。想到人們竟然能夠如此迅速地忘記芙頌,我的內心就會因我對她的愛而燃燒起來,我會想立刻見到她;我感到,因爲她能夠出污泥而不染,我會更加愛她;我會再次想到,因爲讓她遠離這些心懷不軌的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
帕帕特亞在電影裏唱的那些歌,是她母親的朋友、一個名不經傳的老歌手唱的。因爲電影的成功,帕帕特亞也想自己唱一遍並做成唱片。那天晚上,作爲檸檬電影公司,我們決定支持她的這個想法並續拍《破碎的生活》。其實,續拍電影不是我們的決定,而更多的是阿納多盧的那些放映大廳和影片分銷商們的決定。那麼多人堅持讓我們拍續集,以至於費利敦說,說不就意味着“違背事物的本性”。(這是那時的另外一句俗套話)。帕帕特亞,在電影的末尾,就像所有那些失去童貞的女孩那樣,沒能得到一個幸福的家庭就死去了。爲了拍續集,我們決定,帕帕特亞其實並沒有死,她只是被子彈打傷了,但爲了躲避那些壞人,她只能裝死。第二部電影將在醫院裏開拍。
帕帕特亞在三天後刊登在《國民報》上的一篇採訪裏,宣佈了第二部電影即將開拍的消息。對她的採訪每天都會出現在一份報紙上。電影剛開始放映的頭幾天裏,很多報紙暗示,帕帕特亞和塔希爾·湯之間發生了一段真實而祕密的戀情,但這個話題已經枯竭了,現在帕帕特亞在否認這段戀情。費利敦那些天打電話告訴我說,最有名的男演員也願意和帕帕特亞一起拍電影了,塔希爾·湯的分量已經不夠了。而帕帕特亞也在最新的採訪中開始說,她和男人除了接吻,沒有更親近的體驗。最讓她無法忘懷的記憶就是,在一個蜜蜂嗡嗡飛舞的葡萄園裏,和一個男人、一個青春時期戀人的初吻。可惜的是,這個小夥子後來在塞浦路斯和希臘人打仗時犧牲了。帕帕特亞,從此之後沒有和任何一個男人親近過。是的,愛情的痛苦依然只有一箇中尉才能夠讓她忘記。當費利敦說,其實他不喜歡這類虛假採訪時,帕帕特亞則爭辯說,她做這一切是爲了讓新電影能夠通過審查。費利敦也不試圖向我隱瞞他和帕帕特亞的關係。我對他那種與世無爭、不爲瑣事煩惱、任何時候都能夠保持單純、看似真誠的狀態羨慕不已。
帕帕特亞的第一張名爲《破碎的生活》的45轉唱片,在1982年1月的第一週面世了,儘管沒有像電影那樣受到追捧,但依然還是很受歡迎的。軍事政變後,城裏被塗上石灰的牆壁上貼出了宣傳單,報紙上也做了一些小廣告。因爲土耳其的惟一電視頻道、在國家監控之下的TRT的審查團(其實它的名字更優雅:音樂審查委員會),認爲她的唱片輕浮,因此帕帕特亞的聲音既沒能在電臺,也沒能在電視上出現過。儘管如此,唱片依然讓帕帕特亞接受了一系列新的採訪,在這些採訪裏出現的那些一半真實、一半事先安排好的辯論則更讓她名聲大噪。帕帕特亞參加了許多爭論,比如“阿塔圖爾克主義的現代土耳其女孩,應該先考慮嫁人,還是工作?”;她在臥室裏的鏡子前(她買了一套半流行、半土式的現成傢俱),邊玩玩具熊邊說,很遺憾她還沒能結識夢中的白馬王子;當她和一副正經家庭主婦模樣的母親在廚房做菠菜餡餅時——芙頌他們家的廚房裏也有同樣的搪瓷鍋——她強調說,自己遠比電影裏那個受傷和憤怒的主人公賴爾贊要正派、無瑕和幸福得多。(但她也說過:“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是賴爾贊!”)費利敦有一次驕傲地對我說,帕帕特亞其實非常專業,她一點也不在乎報紙、雜誌上的那些採訪以及新聞裏說的那些事。他說,帕帕特亞,不像我們在佩魯爾認識的某些非專業、愚蠢的明星和小明星那樣,因爲擔心一條虛假的娛樂新聞會錯誤地向大衆介紹自己而煩惱,她會一開始就自己說謊來掌控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