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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8月27日,12點過一刻,切廷開車和我來到了楚庫爾主麻,我們要去歐洲了。我和芙頌在香舍麗榭精品店遇見到那天已整整過去了九年零四個月,但我甚至既沒去想這九年是如何度過的,也沒去想在這段時間裏我的人生和個性是如何改變的。因爲母親無休止的告誡和眼淚,也因爲交通堵塞我們遲到了。我想結束人生的這一階段,儘早上路。等了很久,當切廷把芙頌和內希貝姑媽的行李裝上後備廂時,我對圍觀的孩子、我笑着打招呼的鄰居的目光既感到煩躁,又感到了一種甚至對自己都隱藏的驕傲。車子開到託普哈內時,我們看到了踢球回來的阿里,芙頌向他揮了揮手。我想到,不久我和芙頌將會有一個像阿里那樣的孩子。
在加拉塔橋上,我們搖下車窗,幸福地聞了一下混合着海藻、海水、鴿子糞便、煤煙、汽車尾氣和椴樹花香的伊斯坦布爾的氣味。芙頌和內希貝姑媽坐在後面,我坐在切廷旁邊,就像幾天來幻想的那樣。當車子經過阿克薩拉伊、城牆和邊遠街區,在鋪着鵝卵石的路面上顛簸前行時,我把胳膊放在椅背上,不時幸福地看芙頌一眼。
當車開到城外,巴克爾柯伊後面的一個地方,穿行在廠房、倉庫、新街區和小旅店之間時,九年前我去過的吐爾嘎伊先生的紡織廠映入了我的眼簾,但我甚至沒能想起那天因爲嫉妒忍受的痛苦。車子一開出伊斯坦布爾,多年來我爲芙頌經受的所有磨難,變成了一個一口氣就能夠概括的甜蜜愛情故事。所有以幸福結束的愛情故事,原本就只配擁有幾句話!越遠離伊斯坦布爾,車裏也慢慢越來越安靜了。剛上路時,內希貝姑媽不停開玩笑,老是問“天哪,我們沒忘記那個吧!”她還對窗外的一切——甚至是在空地上喫草的幾匹皮包骨頭的老馬——發表了評論,但沒等車子開到大切克梅傑大橋,她就睡着了。
在恰塔爾加出口處的一個加油站,切廷給車加油時,芙頌和內希貝姑媽下了車。她們從路邊的小販那裏買了一包當地的奶酪,然後坐到旁邊露天茶館的桌上,就着茶和麪包圈津津有味地喫起了奶酪。我也去和她們坐了一會兒,想到照這個速度,我們的歐洲之旅將持續幾個月,而不是幾個星期。我對此有怨言嗎?沒有!坐在芙頌對面時,我靜靜地看着她,感到自己在青春期的舞會上,或是夏初遇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時所感到的那種甜蜜疼痛在慢慢地向我的腹部和胸口蔓延。這不是深切、灼熱的愛情之痛,而是一種甜蜜的愛情渴望。
7點40分,照着我們的眼睛的太陽在向日葵田間落下了。切廷打開車燈後不久,內希貝姑媽說:“孩子們,看在真主的份上,我們別走黑路了。”
在雙向車道上,卡車司機們一路開着遠光燈,直衝着我們駛來。經過巴巴埃斯基後不久,大塞米拉米斯酒店的紫色霓虹燈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這裏讓我覺得像是個適合過夜的地方。我讓切廷減速,當車子繞過邊上的土耳其石油加油站,(一隻狗“汪汪”叫了幾聲。)停到酒店前面時,我的心認定八年來我所幻想的事情將會在這裏發生,於是開始帶着愛情狂跳起來。
三層樓的酒店除了名字沒有任何特色,酒店的前臺站着一個退休士官(牆上掛着一張他穿着軍裝、拿着槍的快樂照片),我問他爲芙頌和內希貝姑媽要了一個房間,爲我和切廷各要了一個房間。躺在房間的牀上,看着天花板時,我覺得在這漫長的旅途中每晚獨自一人睡在芙頌旁邊的房間裏,對我來說甚至可能會比等待她九年還要艱難。
走進樓下的小餐廳時,我看見芙頌的打扮很符合我爲她準備的驚喜。彷彿酒店是一個歐洲某個富裕海濱小鎮裏19世紀末留下的豪華酒店,彷彿我們去那裏掛着天鵝絨窗簾的精美餐廳喫晚飯,芙頌精心地補了妝,用了幾年前我送給她的黑太陽香水,我在這裏展出它的瓶子,穿了這條和她的口紅顏色一模一樣的大紅色連衣裙。裙子的光澤,把她的美麗、烏黑閃亮的黑髮襯托得更加耀眼了。旁邊桌上坐着一些從德國回來的勞工家庭,他們好奇的孩子和好色的父親不時轉過身看她一眼。
“今晚你穿這條紅裙子很漂亮……”內希貝姑媽說,“如果在巴黎的酒店、街上穿會顯得更漂亮。但親愛的,別在路上時的每天晚上穿。”
爲了讓我表示贊同,內希貝姑媽朝我看了一眼,但我什麼也沒說。這不僅是因爲其實我希望她每晚都穿上這條讓她顯得極爲漂亮的裙子……還因爲我像那些感到幸福就在眼前,但得到它也將會很困難的年輕戀人那樣緊張,因此我不願意開口說話。我感到坐在對面的芙頌也處在同樣的狀態下,因爲她在逃避我的目光,在像一個剛開始抽菸的高中女生那樣笨拙地抽菸,扭過頭吐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