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秦子忱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話說薛寶釵正然傷心落淚,鶯兒在旁解勸,忽見秋紋、麝月進來,報道史大姑娘來了。寶釵立起身來將欲出迎,只見史湘雲領了翠縷已經進來。彼此敘過寒溫,對面坐在榻上。湘雲道:"咱們姊妹們有好幾個月沒見面了,怎麼我聽人說太太和你成日家只是哭呢。我想,寶哥哥他不過是爲的林姐姐的緣故一時想不開,冒冒失失的跟了和尚去了,他到了外頭受起罪來,不怕他不想家的,只怕日後追悔,仍舊找了回來也未可定。再者,你們也再差些個幹練的人,到四處裏訪查訪查。若成日家只是哭,這也不是長法兒。今兒我好容易偷了個空兒瞧瞧你們,一進門就看見太太哭的臉旦兒蠟渣黃的,眼泡兒腫的桃兒似的,我也狠狠的勸了一場。到這邊來你又哭的紅眼媽兒似的,教我看着心裏怎麼過得呢?況且姐姐素日是明理的人,老人家時常的哭,還要姐姐解勸纔是呢,你怎麼倒跟着儘自哭起來了!"寶釵拉了湘雲的手,流淚道:"妹妹,你那裏知道我心裏的苦處呢!我早就想着要接了妹妹來,大家說說話兒,也替我解解愁煩,又聽見說你在家裏也不得閒空兒,再搭着我們家也事事故故的,所以耽擱到如今。偏偏兒的昨兒晚上太太又夢見你寶哥哥,要到天上找你林姐姐去。今兒一早,我剛梳完了頭,那邊彩雲就來叫,說太太哭的了不得,我同大嫂子、四姑娘一齊過去,那裏勸得住呢。後來還是璉二哥哥來了,說離這裏三百多路有一個宏恩寺,那裏和尚最多,他明日親自找一回去,也不知是真是謊,哄的太太這纔不哭了。"湘雲勸道:"姐姐也別儘自只是哭了,璉二哥哥既然許下親自去找,自然有點影兒他纔敢承攬呢,或者寶哥哥就在那裏也未可知。"寶釵又流淚道:"妹妹,你也說起糊塗話來了。你想,他是中過舉的人,皇上家四路里貼了告示訪查,尚且尋訪不着,何況璉二哥哥呢!
我瞧他那個光景,像是哄太太呢。再者,我心裏也不是專爲這件事難過,我只嘆我的命苦,咱們姊妹們從小兒在一塊兒長大的,誰還不知道誰呢。就是寶玉和顰兒他們倆人的那一番光景,你還有個不知道的麼?"湘雲忙道:"我怎麼不知道呢?你記得那年紫鵑哄了他一句玩話,他就會立刻瘋了,這還有什麼難知道的呢?"寶釵道:"你可說嗎,人人都知道,偏偏兒的就是老太太、太太不知道,去年差人和我媽媽議婚,我媽媽還倒和我商量。妹妹,你想那會子我是個女孩兒家,可教我自己說個什麼兒呢?自然是要遵父母之命了。你看後來娶進門來的那個樣兒,我臉上實在的很沒意思。這會子到底弄得上不上下不下的,說是個寡婦又不是個寡婦,說不是個寡婦又是個寡婦,這不弄成了個活人妻子麼!"說着,又流下淚來。
湘雲未及回答,只聽翠縷在旁插嘴道:"二奶奶說錯了,二奶奶又沒有嫁人,怎麼說是個活人妻?像襲人姐姐,那纔算個活人妻呢!"湘雲聽了忙喝道:"小蹄子又混插嘴來了。"翠縷便不言語了。湘雲道:"姐姐,你也熬煎不了許多,這也總是各人的個命定。就像我呢,我叔叔、嬸孃也就爲我操了多少心,挑的人家也好,才貌也好,這也就算我們作女孩兒的終身有靠了。誰知道這會子也還是這個樣兒的下場頭。這也只好怨自己的命罷了,可有什麼法兒呢?"說着,也就流下淚來。
又低聲說道:"況且姐姐已經是有了身孕的,將來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算是終身有靠,你這就比我強多着呢。"寶釵正欲回答,翠縷又道:"二奶奶你不知道,我們姑娘一輩子總是喫了聰明太過的虧了。你們看,他連虼蚤、蚊子、蒼蠅、螞蟻、蝴蝶兒、蜜蜂兒、樹葉兒、花瓣兒、磚頭兒、瓦片兒的陰陽,他都能夠辨得出來的,歸根落葉輪到自己身上,倒成了個孤陰寡陽了。"說的衆人都笑起來。湘雲笑着照臉啐了一口,罵道:"小蹄子,怎麼又混唚你孃的來了!"翠縷扭着頭道:"人家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個陰陽。姑娘那一天忽喇巴兒的教人家去服侍姑爺,人家從那一天才知道陰陽了。誰知道姑娘的命不好,又把姑爺妨了,這會子連人家都帶累的又不知道什麼是個陰陽了。"這一席話,索性招的寶釵也掌不住笑起來了。湘雲笑的握着嘴罵道:"好個沒臉的小蹄子,快給我夾着嘴滾出去罷,越說越說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姑娘還怪人家說的不好了,人家要總不說話,你們倆人這會子還淌眼抹淚的呢。"湘雲笑道:"說的好,虧了你說,你還有你孃的什麼話,你也索性信着嘴兒都說出來,省得收在肚裏,看仔細憋死了。
正說時,只見李紈走了進來,笑道:"史大妹妹幾時來了,怎麼丫頭們也不告訴我一聲兒。"湘雲道:"大嫂子可好。我在這裏正勸寶姐姐,還未能到你那裏請安去呢。"李紈笑道:"豈敢。你們說什麼來?我聽見大家笑的好熱鬧呢。"寶釵道:"他們的翠姑娘啊,我們姊妹倆正說話,他在旁邊鬧笑話兒,所以招的我們都笑起來了。"李紈也笑道:"到底是個什麼笑話兒,招的你們鬨堂的都笑起來了?我也聽聽。"湘雲笑道:"大嫂子,你問他這些話作什麼,你估量着他嘴裏還有什麼正經話呢,不過是那些沒溜道兒的話罷咧!我們喝了茶,都到上房裏去和太太鬥鬥牌,替他老人家解解悶兒。"正說時,惜春、平兒也都來了。彼此問了好,又坐着說了一回閒話,這才一齊都到王夫人上房裏來。
只見王夫人歪在榻上,玉釧兒在旁邊捶腿。見湘雲衆人進來,連忙起身讓湘雲到炕上去坐。又道:"這些日子想要接接大姑娘,總因家裏事事故故的。你今兒來的很好,你寶姐姐、惜妹妹也都想你了,你就在這裏多住些日子罷。我的兒,你們姊妹們年輕輕兒的,怎麼都是這樣沒造化呢!"說着,又流下淚來。湘雲道:"怎麼這些日子姨太太也沒有來嗎?"王夫人道:"他姨媽自從搬了家去,蝌兒剛娶了親,香菱就死了,又留下個孩子,雖說有奶子,也還要他姨媽親自照應。蟠兒自從赦罪回來,總還不大十分知好歹。所以,他姨媽如今也不能常來了。"李紈笑道:"史大妹妹要和太太鬥牌呢,太太何不打發人套上車接姨太太一聲兒。"寶釵忙道:"太太不用差人去罷,昨兒聽見說小侄兒這兩日身上又懶懶的,橫豎史大妹妹是住着的,大約我媽媽明兒不來後兒一準來的。"王夫人道:"既是這樣也就罷了,我們收拾,就鬥起牌來。自從老太太去世之後,我也就不愛這個玩意兒了。本來武藝兒就有限,如今眼睛也花了,精神也短了,那裏是你們年輕兒家的敵手呢,不過是瞎鬧罷了。"玉釧兒聽了,便放上炕桌兒,鋪了紅氈,王夫人、李紈、湘雲、寶釵、惜春、平兒六家子飛鷹兒。玩了一天,到喫晚飯時方罷。算算輸贏,只有湘雲一個贏家,別人都輸了。
於是,大家喫了晚飯,又坐着說了一會子閒話。
將欲散時,王夫人問道:"史大奶孃你晚上在那個屋裏住好,你自己挑揀罷。"湘雲道:"我在寶姐姐屋裏住,我們姊妹們晚上也好說說話兒。"王夫人道:"很好。如今春天,天氣尚寒,新房子裏也還暖和些。將來到了夏天,我還要教你寶姐姐搬到怡紅院去住呢,那裏也涼爽僻靜,將來就是分娩了,小孩兒也沒人吵鬧。"湘雲道:"你老人家想的很是,那麼大的個園子,只有大嫂子和四妹妹住着,也覺太冷清些兒。"說着,王夫人已將他們姊妹們送到房門口,大家告辭了,各自散去。
不說王夫人、李紈、惜春、平兒各自回家。只說湘雲、寶釵回到房中坐下,鶯兒點上燈來。湘雲道:"我今兒原要到園子裏去逛逛,卻又鬥了一日牌。明兒咱們大家過去,一來看看大嫂子和四妹妹,二來我還要到瀟湘館祭一祭林姐姐,看看那些竹子。只怕自從林姐姐去世之後,無人居住,也就糟蹋的不像樣兒了罷。"寶釵道:"你可說呢,再也瞧不出紫鵑這個丫頭來,真算得個赤膽忠心的。如今雖是服侍四姑娘,每日偷着空兒到瀟湘館去打掃收拾,焚香供茶,就像林妹妹在生的一般,你說難得不難得呢!"湘雲聽了也讚歎道:"真是難得,不知林姐姐怎麼修積來,就得了他這麼個好丫頭。你瞧我們這個傻東西,只會信着嘴兒胡侵罷了。"翠縷笑道:"人家不過是嘴快點子,愛接舌罷了,姑娘就把人家說的一個錢兒也不值了。
人家心裏待姑娘的分兒,也就和紫鵑姐姐待林姑娘的分兒是一樣的。"湘雲道:"你不用說了,你這不是也要咒我死麼!你是個好的,天下誰再有你好呢。罷了,快給我倒茶去罷。"翠縷這才咕嘟着嘴倒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