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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同來看子玉,門上見是來慣的,是少爺至好,便一直引到書房與子玉見了。仲清又同子玉進內見了姑母,然後出來與南湘坐下。三人講了些話,書僮送上香茗。南湘見這室中清雅絕塵,一切陳設甚精且古,久知其胸次不凡,又見那清華尊貴的儀表,就是近日所選那《曲臺花譜》中數人,雖然有此姿容,到底無此神骨。但見其謙謙自退,訥訥若虛,究不知他何所嗜好,若有些拘執鮮通,膠滯不化,也算不得全才了。便想來試他一試,即問道:"庾香,我問你,世間能使人娛耳悅目,動心蕩魄的,以何物爲最?"子玉驀然被他這一問,便看着南湘,心裏想道:"他是個清狂瀟灑人,決不與世俗之見相同,必有個道理在內。"便答道:"這句話卻問得太泛,人生耳目雖同,性情各異。有好繁華的,即有厭繁華的。有好冷淡的,也有嫌冷淡的。譬如東山以絲竹爲陶情,而陋室又以絲竹爲亂耳。有屏蛾眉而弗御,有攜姬妾以自隨。則娛耳悅目之樂既有不同,而蕩心動魄之處更自難合,安能以一人之耳目性情,概人人之耳目性情?"南湘道:"不是這麼說,我是指一種人而言。
現在這京城裏人山人海,譬如見位尊望重者,與之講官話,說官箴,自頂至踵,一一要合官體,則可畏。見酸腐措大,拘手攣足,曲背聳肩而呻吟作推敲之勢,則可笑。見市井逐臭之夫,評黃白,論市價,俗氣燻人,則可惡。
見俗優濫妓,油頭粉面,無恥之極,則可恨。你想,凡目中所見的,去了這些,還有那一種人?"子玉正猜不着他所說什麼,只得說道:"既然娛悅不在聲色,其唯二三知己朝夕素心乎?"仲清大笑。南湘道:"豈有此理!朋友豈可雲娛耳悅目的?庾香設心不良。"說罷哈哈大笑。子玉被他們這一笑,笑得不好意思起來,臉已微紅,便說道:"你們休要取笑。我是這個意思:揮麈清淡,烏衣美秀,難道不可娛耳,不可悅目?
醇醪醉心,古劍照膽,交友中難道無動心蕩魄處麼?"南湘笑道:"你總是這一間屋子裏的說話,所見不廣,所遊未化。"即從(靴)裏取出一本書來,送與子玉道:"這是我近刻的,大約可以娛耳悅目,動心蕩魄者,要在此數君。"仲清笑道:"你將此書呈政於庾香,真似蘇秦始見秦王,可保的你書十上而說不行。他非但沒有領略此中情味,且未見過這些人,如何能教他一時索解出來?"子玉見他們說得鄭重,不知是什麼好書,便揭開一看,書目是《曲臺花選》,有好幾篇序,無非駢四儷六之文。南湘叫他不要看序,且看所選的人。子玉見第一個題的是:瓊樓珠樹袁寶珠寶珠姓袁氏,宇瑤卿,年十六歲。姑蘇人。隸聯錦部。善丹青,嫺吟詠。其演《鵲橋》、《密誓》、《驚夢》、《尋夢》等出,豔奪明霞,朗涵仙露。正使玉環失寵,杜女無華。纖音遏雲,柔情如水。《霓裳》一曲,描來天寶風流。春夢重尋,譜出香閨思怨。平時則清光奕奕,軟語喁喁,勵志冰清,守身玉潔。此當於鬱金堂後築翡翠樓居之。因贈以詩:舞袖輕盈弱不勝,難將水月比清澄。
自從珠字名卿後,能使珠光百倍增。
瘦沈腰肢絕可憐,一生愛好自天然。
風流別有消魂處,始信人間有謫仙。
子玉笑道:"這不是說戲班裏的小旦麼?這是那裏的小旦,你贊得這樣好?"仲清道:"現在這裏的,你不見說在聯錦班麼?"於玉道:"我不信,這是竹君撒謊。我今年也看過一天的戲,幾曾見小旦中有這樣好人?"南湘道:"你那天看的不知是什麼班子,自然沒有好的了。"子玉再看第二題的是:瑤臺璧月蘇惠芳惠芳姓蘇氏,字媚香,年十七歲。姑蘇人。
本官家子,因飄泊入梨園,隸聯錦部。秋水爲神,瓊花作骨。
工吟詠,尚氣節,善權變。慧心獨造,巧奪天工,色藝冠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