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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聘才、元茂到上屋去拜見了顏夫人,又將南邊帶來的土儀與他父親的書信一併呈上,書中無非懇切求照應的話。另有致王文輝一信,士燮叫他遲日親自送去。這聘才本是個聰明人,又經乃父陶,這一張嘴,真個千伶百俐,善於哄騙,所以在梅宅不到十天,滿宅的人都說他好。子玉雖與其兩道,然覺此人也無可厭處,尚可藉以盤桓,遣此岑寂。
一日晚上,元茂睡了,子玉與聘才閒談。聘才問道:"京裏的戲是甲於天下的。我聽得說那些小旦稱呼相公,好不揚氣。
就是王公大人,也與他們並起並坐。至於那中等官宦,倒還有些去巴結他的,像要借他的聲氣,在些闊老面前吹噓吹噓。叫他陪一天酒要給他幾十兩銀了,那小旦謝也不謝一聲,是有的麼?"子玉笑道:"或者有之,但我不出門,所以也不大知道外面的事。"聘才道:"戲是總聽過的,那些小旦到底生得怎樣好呢?"子玉道:"我就沒有見過好的。這京裏的風氣,只要是個小旦,那些人嘴裏講講都是快活,因此相習成風,不可挽回。"聘才道:"我也是這麼說,南京的戲子本來不好,小旦也有三四十歲了,從沒有見過叫這些人陪酒。但如今現在出了兩個小旦,竟是神仙落劫,與我一路同來,且在一個船裏,直到了張家灣起旱。也是同一天到京的。"子玉笑道:"怎麼叫做神仙落劫?"聘才道:"這神仙裏頭,只怕還要選一選呢。若是下八洞的神仙,恐還變不出這個模樣,京裏有個什麼四大名班,請了一個教師到蘇州買了十個孩予,都不過十四五歲,還有十二三歲的;用兩個太平船,由水路進京。我從家鄉起身時,先搭了個客貨船,到了揚州,在一個店裏,遇見了這位李世兄,說起來也是到這裏來的,就結了伴同走。本來要起旱,因車價過貴,想起個便船從水路來,遂遇見了這兩個戲子船在揚州。那個教師姓葉叫茂林。是蘇州人。從前在過秦淮河卞家河房裏,教過曲子,我認得他。承他好意,就叫我們搭他的船進京。在運河裏糧船擁擠,就走了四個多月。見他們天天的學戲,倒也聽會了許多。我們這個船上,有五個孩子,頂好的有兩個:一個小旦叫琪官,年十四歲。他的顏色就像花粉和了姻脂水,勾勻的搓成,一彈就破的。另有一股清氣,暈在眉梢眼角里頭。唱起戲來,比那畫眉、黃鸝的聲音還要清脆幾分。
這已經算個絕色了。更有一個唱閏門旦的叫琴官,十五歲了。他的好處,真教我說不出來。要將世間的顏色比他,也沒有這個顏色。要將古時候的美人比他,我又沒有見過古時候的美人。世間的活美人,是再沒有這樣好的。就是畫師畫的美人,也畫不到這樣的神情眉目。他姓杜,或者就是杜麗娘還魂?不然,就是杜蘭香下嫁。除了這兩個姓杜的,也就沒有第三個了。"子玉不覺笑起來,心裏想道:"他這般稱讚是不可信的,但他形容這兩個人,倒可以移到我前日車裏所見的那兩個身上,倒是一毫不錯的。世間既生了這兩個,怎麼還能再生兩個出來?
斷無是理,不必信他。"即說道:"吾兄說得這樣好,天下只怕真投這個人。"聘才道:"這是你可以見得着的,他們與我同一天到京,此時自然已經進了班子;難道將來不上臺唱戲的?那時吾兄見了,纔信小弟這對眼睛,是個識寶回回,不是輕易贊好的。就是一樣,這兩個相貌好了,脾氣恰不好。憑你怎樣巴結他,要他一句好言好語也不能。
那一個更古怪,他索性不理人,若多問了他幾句話,他就氣得要哭出來。只怕這種性情到京裏來,也沒人喜歡。若論相貌,就算京城裏有好相公,也總壓不下他,恐還要比不上他呢。"子玉心裏想道:"他說這兩個人,與他同一天進京。我那日看見那兩人之後,他就到了,不要他說的就是我見的,那一班人卻像從南邊來的模樣。"便又問道:"你說那個頂好的叫什麼名字?"聘才道:"叫琴官。那個叫琪官。"子玉道:"琴官進城那一天穿的什麼衣裳?"聘才道:"都是藍縐綢皮襖,醬色呢得勝褂。"子玉見衣服已經對了,又問:"他一人一個車呢,還與人同坐一個車?"聘才道:"他與琪官、葉茂林同坐一個車,那車圍是藍布的,騾子是白的。"子玉又道:"那葉茂林有多少歲數了?"聘才道:"五十以外。"子玉不禁拍手笑道:"我已見過這兩人,你果然贊得不錯,真要算絕色了。"聘才大樂道:"何如,你幾時見過的?"子玉就將那日擠了路,見四輛車都是些小孩子,頭一輛就是這三個人。那琪官已經好了,那琴官真可說天下無雙。聘才樂得受不得,便又問道:"比京裏那些紅相公怎樣?"子玉笑道:"前日車裏那兩個,我皆目所未見,那個琴官更爲難得,但不知此時在什麼班裏?"聘才道:"明日我出去打聽,打聽着了,我們去聽他的戲。"子玉點頭,再要問時,忽見燈光一亮,一個小丫頭在門外說道:"太太叫請少爺早些睡罷。"子玉只得起身進去。這一宿就把聘才的話想了又想,又將車中所見模樣神情,細細追摹一回,然後睡着。自此子玉待聘才更加親厚。
次早聘才帶了他的小子四兒,將王文輝的信送去。適文輝一早出門未回,王恂也不在家,只得請顏仲清會了。聘才見仲清一表非凡,敘了一番寒溫,知是文輝之婿,又是士燮的內侄,免不得恭惟一番。正要告辭,只見一個跟班捧着一包衣服進來說:"老爺回來了。"聘才只得坐下。停了一會,聽得外面有說話的聲音,像是定班子唱戲的話。然後靴聲禿禿,見一個大方臉,花白長鬚,三品服飾,儀容甚偉,猶裘耀目,粉底皁靴,走將進來。聘才知是主人,連忙上前作揖拜見,文輝雙手拉住道:"豈敢,豈敢!作什麼行這樣大禮。那一天你們到京,我就知道了,可是在舍親梅鐵庵處住的?"聘才答應了"是"。
文輝讓聘才坐下,自己就盤起腿來,仲清坐在靠窗凳上。聘才見這大模廝樣的架子,心裏籌畫了一籌畫,便站起來道:"小侄在諸位老伯蔭庇之下,一切全仗栽培。家父曾吩咐過小侄,說大人的尊範,必要位至極品。趁如今拜識拜識,將來可以提拔寒。"說罷取出書子來雙手呈上,文輝一手接着,看看信面就放下,哈哈大笑道:"你令尊怎麼這樣疏遠我,寫起大人安啓來。"又嘆口氣道:"可惜了令尊這一手好八股,那一年與我同案進學,我中那一科,你令尊本要中解元的。已經定了元,主考忽看見那本卷面上,畫了一把刀,一枝筆,筆底下一團墨浸,直印到卷底。揭開看時,像一個人頭,越揭下去越清楚,連眉目都有了。因此,知他損了陰騭,便換了人。也不曉得令尊何意,這一管好筆,不做文章去做狀子,至今還是個窮秀才,也沒見他發過財。每逢學臺出京,我總重託的,不然,訪聞了這隻刀筆,還了得。"說得聘才倨促不安。文輝又手理長髯說道:"前年魏府尊選了江寧,出京時問我要個朋友,我就薦了令尊,他一口答應說要請的。後來不見你令尊的信來,我甚疑心。及魏府尊的稟帖來說,上司薦的人多,不能不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