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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澤即命家人擺起三桌席來,因問道:"今日之坐,還是敘齒,還是推壽翁壽母上坐?"春航、蕙芳同道:"這斷斷不敢,自然敘齒爲妙。"衆人也說敘齒罷了。文澤送酒,先定中間一席。論齒是次賢爲長,次賢自知不能推遜,只得依了,並坐者爲高品,次是仲清;左首一席,子云爲首,次南湘,次子玉;右首一席,田春航爲首,次王恂,文澤作陪。是每席三位。
定完後,王桂保、林春喜來了,皆見過了。正席上令漱芳、玉林、春喜伺候;左席上令寶珠、蘭保、素蘭;右席上則蕙芳、桂保二人。分派已定,各人坐了,慢慢的淺斟緩酌起來,正是:瀛洲詞客,先聚龍門;瑤島羣仙,同朝金闕。錦心繡口,九天之珠與紛紛;月貌花膚,四座之冠裳楚楚。不亞風羹麟脯,晉長生之酒,慧證三生;何須仙磬雲璈,歌難老之章,人思偕老。
玉京子、餐霞子、御風子、驂鸞子,紅塵碧落,今世前生;畫眉人、浣紗人,踏歌人、採蓮人,綵鳳文凰,幻形化相。抹煞山林高隱,託梅妻鶴子,便算風流;任憑鐵石心腸,逢眼角眉稍,也成冰釋。猜枚行令,將君心來印儂心。玉液金波,試郎口再沾妾口。隨意詼諧遊戲,顛倒雌黃:當筵短調長歌,窮工妃白。多是借名花以寄傲,無民社之攸關。藉此行樂無邊,少年有待。正覺西園之雅集,僅有家姬;曲水之流觴,尚無狎客也。
這一會觥籌交錯,履舄紛遺,極盡少年雅集之樂,內中有幾個已是玉山半頹,海棠欲睡的光景。席上人人心暢,個個情歡。只有子玉念着琴言臥病在牀,知是懨懨神思,藥爐半燼,深閉綠窗,不知怎樣煩悶。又曉得我今日在此熱鬧之場,必思冷靜。此時怎能走到彼處,安慰他幾句,與他瀹茗添香,助起他的精神來。他又不要疑我樂即忘憂,當此羣花大會,便就忘了他,那時更覺悶上加悶。偏偏素蘭又在此,不然他還可以過去排解排解。咳!眼前雖則如雲,其奈匪我思存何。此時子玉神色慘淡,只推醉出席,去倚炕而臥,衆人也不理會。且酒餚已多,不勝其量,亦各離席散坐。
家人們撤去殘餚,備上香茗鮮果。春喜與桂保到太湖石畔,同坐在芍藥欄邊閒話;玉林、漱芳已醉臥在海棠花下;蘭保在池畔釣魚;寶珠與惠芳對弈,素蘭觀局,南湘、高品在傍爲寶珠指點。蕙芳道:"你們三人下我一個。
就贏了也不算稀奇。"寶珠道:"我偏不用人教也贏得你。"文澤道:"今日我們亦算極樂了,可惜花部中少了兩人,那個還不要緊,第一是琴言不來,使庾香不能暢意。"子云道:"可不是!琴言的病頗爲古怪,精神疲軟,飲食不思,已經十餘天了,不見好。"次賢道:"我昨日診他的脈,似積勞,兼之感憤憂鬱,昨日痰中竟有血點,非靜養數月不能痊癒。"子玉在炕上聽得清楚,不免更覺煩悶。仲清道:"今日之事,不可無文辭翰墨。靜宜先生可繪一圖,並作一序,以記雅集,我輩藉可附驥。"次賢道:"作圖呢,弟當效勞。至於高文典冊,自有羣公大手筆在。山人寒瘦之語,不稱金谷繁華,反使名花減色。"衆人道:"太謙了。"子云道:"今日起意是因媚香,引得百花齊放,勝唐宮之剪綵。弟意欲仰觀諸兄珠玉,先作一聯句何如?"衆人道:"最好。"春航道:"古體呢,近體?"次賢道:"近體發揮難透,人多恐易平直,不如古體罷。"於是以年齒爲先後,仍系次賢爲首,次子云,次高品,次南湘,次文澤,次仲清,次春航,次王恂,次子玉,共是九人。王恂已將子玉叫醒,淨淨臉,素蘭取出一顆醒酒丸給子玉喫了。子玉不好意思,只得勉強扎掙。素蘭見子玉不語不言,似醉非醉,心上猜着是爲琴言未來。一因人多不好解慰他,二因提起琴言反恐倒勾他的心事,非惟不能寬解,越增愁悶了,反倒走開,找別人說話。文澤命小廝於每位座前,列一小几,置放筆硯一副,花箋數張,研好了墨,大家就請次賢起句。次賢道:"把壽字撇開罷。"又說聲"僭了!"提起筆來寫了一句,便念道:"玉樹歌清曉鶯亂。"大家聽了,各寫出了,注了"靜"字。應是子云,子云道:"底下應該各人兩句纔是。"略躊躇了一會,也即寫道:"日日春風吹不散。散花天女好新奇,"衆人也寫了,註上"雲"字,齊說道:"接得很妙,第三句一開,使人便有生髮了。"應到高品,也不思索,即寫道:"剪綵爲花撒天半。花情花貌越精神,"衆人皆道:"好!"一一寫了。
南湘道:"此句要轉韻了。這花到底與真花有別,若竟把他當做花,則西子、太真又是何等花呢?"遂寫道:"惟覺花心尚少真。蛺蝶有雄誰細辨,"衆人拍手道:"絕妙!着此句便分得清界限,不至籠統不分。竹君始終是個妙才。"南湘道:"不敢,不敢!認題還認得清楚。"輪到文澤了,文澤道:"此句對了纔有關鍵,不然氣散了。這雄蛺蝶倒有些難對。"因細細的凝思,仲清道:"快交卷子,外邊吹打要開門了。"文澤道:"有了。鴛鴦雖小總相親。"次賢、子云道:"這卻對得好,又工又切。"南湘道:"也虧他。"文澤就放下筆,仲清道:"怎麼一句就算了?"提醒了文澤,笑道:"你催得緊,我忘了。"又想一想,寫道:"化工細選無瑕琢,"衆人道:"此句亦出得好,又轉韻了。"仲清接着寫道:"一一雕鐫設眉目。費盡龍宮十斛珠,"輪到春航了,接道:"截來碧海雙枝玉。小玉生嗔碧玉愁,"衆人又讚道:"好!又提得清楚。"底下是王恂,略費思索,寫道:"玉人又恐佔幹秋。蟬娟疑竊嫦娥藥,"大家正要贊好,高品道:"這句忒罵得惡,難道個個都像月宮裏的兔子?"衆人大笑起來,王恂倒覺不安。衆旦便罵高品道:"惟有他,是生平不肯說好話的,將來罰他作個啞子。"高品道:"奇了,人家罵你們,我替你們不平,自然也有不像兔子的,你們倒罵我,真是好人難做。"以下要子玉了,子玉心上正想着琴言,覺得無情無緒,衆人亦都明白。
子玉雖極意遮飾,終究思緒不佳,不得已,勉強寫道:"顧盼曾回玉女眸。鸞篦親掠雲鬟綠,"春航道:"此係上妝時了,底下倒要細細摹寫呢。"子玉此時想着琴言唱那《驚夢》的神情,所以有"曾回玉女眸"一句。衆人不解其故,不過見其興致不佳,故爾意不在詩,空衍了些。該又是次賢,接道:"鏡裏芙蓉睡新足。宛轉歌成白紵詞,"又轉到子云,接道:"嬌柔解唱紅綃曲。清穎偶觸便魂銷,"高品道:"魂消兮可奈何?"即寫道:"銅雀春深大小喬。花有連枝稱姊妹,"南湘道:"好便好,銅雀句有些打混。"即對道:"玉如合璧定瓊瑤。纖腰扭入靈和柳"衆人皆讚道:"這姊妹花,瓊瑤玉實在對得好。局勢又振得整齊了。"文澤便接道:"傾國傾城世無偶。軟到人間鐵石腸,"衆人道:"妙、妙!這句要對得工力悉敵纔好。"仲清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寫道:"春回世上支離叟。"春航道:"這實在對得奇妙。"再看下旬是:"婿然一笑百媚生,"便接道:"纏頭爭擲黃金輕。鄭櫻桃是真殊豔,"王恂對道:"馮子都非浪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