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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折了兩枝紅白桃花,拿個汝窯瓶插了,放在公子、夫人面前。又見珍珠唱道:樓臺花顫,簾櫳風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無限,金釵重與梳頭。
閒花添豔,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燈影紗紅透,見慣司空也應羞,破題兒真難就。《前腔》公子道:"這'見慣司空也應羞'之句,豈常人道得出來?"夫人道:"與'今番小杜揚州'句,真是同一妙筆。"見蕊珠唱起,寶珠合着唱道:金樽佐酒籌,勸不休,沉沉玉倒黃昏後。私攜手,眉黛愁,香肌瘦。
春宵一刻天長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燈昏玳筵收,宮壺滴盡蓮花漏。《節節高》畫珠接唱,明珠合着唱道:笙簫下畫樓,度清謳,迷離燈火如春晝。天台岫,逢阮劉,真佳偶。
重重錦帳香薰透,旁人妒得眉頭皺,酒態扶人太風波,貪花福分生來有。《前腔》秦淮煙月無新舊,脂香粉膩滿東流,夜夜春情散不收。
《尾聲》唱完,公子與夫人甚是歡喜,十珠齊齊站起。公子道:"今日倒難爲他們,須要賞他們些東西。"華夫人道:"此中要定個等第,才見賞罰分明。"即叫拿筆硯過來。愛珠搶先取了筆硯、花箋,送到公子面前。公子讓夫人品定,夫人又推公子,公子道:"這音律中實在我不如你,恐定得不公,還是你定罷。"夫人微笑,把筆先寫了十個字,就是珠字上面那個字,對公子道:"據我評來,以寶珠爲第一,唱得風神跌宕,文秀溫存,十人中是他壓卷了。次則愛珠,情韻皆到,爲第二。次贈珠,次掌珠,次蕊珠,次珍珠,次花珠,次荷珠,次畫珠,次明珠。
不知定得不委屈麼?"公子道:"定得極是。"夫人又問十珠婢道:"如有委屈,不妨自說。"花珠陪着笑道:"奴才唱的,似乎在蕊珠、珍珠之上。"華夫人道:"就是你不服,你那裏知道自己唱的毛病。你想顯己之長,壓人之短,添出些腔調來,此所謂戲曲,非清曲。清曲要唱得雅,洗盡鉛華,方見得清真本色。你唱慣了搭白的戲曲,所以一時洗不乾淨。若不會聽的,怕不定你第一?"花珠方纔服了,因又問道:"奶奶聽珊枝的怎樣?"華夫人道:"珊枝也是戲曲,倒是琴言雖然生些,還得清字意。"公子聽說琴言,便對夫人道:"琴言這個孩子,實在有些古怪。我們待他也算好了,看他心上總像有些委屈。
如今告假一個多月,也不見他進來。其實看他也不像那種下作的,不知爲什麼心上總不喜歡,我實想不出來。"華夫人道:"我看這孩子,大抵是個高傲性子,像不是肯居人下的光景。但不知自己落到這個地位,也就無法。所謂'做此官,行此禮',若妄自高傲,也真是糊塗人了。"華公子笑而不語。夫人賞那十珠的,記了一等是釵環,二等是香粉。
那跟來的兩個老婆子,遠遠的把那瓶冷酒偷喫了一半。一個老婆子已醺醺的歪靠着山石,坐在地下,將要睡着。那一個側着耳朵聽話,卻又聽不真。
見愛珠走來,問道:"姑娘,奶奶與你們講些什麼?又見他寫單子。"愛珠笑道:"要賞給我們東西。"那老婆子道:"你們姑娘們實在福分大,常常得賞賜。我們一天勞到黑,也沒有格外得過一點好東西。姑娘,如今賞下來,你不要的給我,不要給那些小丫頭糟蹋了。"愛珠一笑走開。那個小丫頭叫香兒的笑道:"他們還沒有到手,你倒想他轉賞了你。我明日買個沙吊子送你,好裝燒酒,省得你那個沒有把子,要倒拿着嘴使。你要想別的東西,你也配?"那老婆子被香兒取笑了,又不敢罵他,只得鼓起了眼睛,瞅了他一眼。那一個老婆子低低嘆口氣道:"咳,從來說人老珠黃不值錢,你還同他們一般見識呢?"這邊華公子忽然念那《牡丹亭》上的兩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華夫人笑道:"《牡丹亭》的《遊園驚夢》,可稱旖旎風光,香溫玉軟。但我讀曲時,想那柳夢梅的光景似乎配不上麗娘。"公子道:"我也這麼想,覺柳夢梅有些粗氣,自然不及麗娘。至於那《元人百種曲》只可唱戲,斷不可讀。若論文采詞華,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
偏有那些人讚不絕口,不過聽聽音節罷了,這個曲文何能贊得一句好的出來?"華夫人道:"我想從前未唱時,或者倒好些。都是唱的人要他合這工尺,所以處處點金成鐵。不是我說,那些曲本,不過算個工尺的字譜,文理之順逆,氣韻之雅俗,也全不講究了。有曲文好些的,偏又沒人會唱。從那《九宮譜》一定之後,人人只會改字換音,不會移宮就譜,也是世間一件缺事。"公子道:"真是妙論!我想對此名花,又聽妙曲,意欲填首小詞,也叫他們唱唱。雖然比不上《桃花扇》的妙文,也是各人遣興,你道何如?"華夫人道:"很好,何不就填那《梁州序》,用他的工尺,唱我們的新詞,不省事麼?"公子道:"妙,妙!你就先填。"夫人笑道:"我如何能?還是你先來,我算和韻罷。"公子應了,喝了幾杯酒,想了一會,寫出一首《梁州序》來,遞與夫人,夫人念道:明霞成綺,冰綃如翦,萬種柔情輕倩。良辰美景,烏紗紅袖相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