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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看庵外這一帶錦樹林便是貧道玉京葬骨的地方。貧道誦經的餘暇,不是畫畫蘭,即是彈彈琴。後來被吳梅村學士聽得,便做了長歌相贈。還記得幾句道:昨夜城頭吹篳篥,教坊也被傳呼急。碧玉班中怕點留,樂營門外戶家泣。私更妝束出江邊,恰遇丹陽下渚船。剪就黃絁貧入道,攜來綠綺訴嬋娟。
這幾句,恰爲貧道傳出心事。但是歡場不再,綺孽全除,倒安安耽耽在這祇陀庵裏。夫人榮華富貴,正未有艾。大姊、十姊,綺年玉貌,怕沒有如意郎君?貧道賦命孤虛,何苦隨人逐逐,齋魚粥鼓,與鼎食鐘鳴,各有一番聲價。不知道貧道有福消受沒有?"說罷,灑下幾點淚來。橫波竭力安慰了玉京,同了大娘、十娘歸去。
不多幾日,橫波是陪着尚書赴北了。大娘亦盡貨金珠,以向胥生。十娘從良,尤不知卜居何所。玉京伊鬱易病,處此蕭條景況,回想一綾一曲,此樂何堪再得?藥爐茶竈,虧得鄭醫生盤桓不去。玉京也有情聊勝,把鄭醫生當做知己。正在長日懨懨的時節,病人本沒有情緒,忽然接到了蘇州一信,說玉京的妹子卞敏,已喪所天,要到庵裏來探望阿姊。玉京喜得大兵之後,骨肉重逢,便倚枕寫了回書。蘇州到南京,本沒有幾多遠,只因沿途烽火,舟楫難通,約莫二十日纔到了南京城裏。
這卞敏幼年也曾到過秦淮,鼓琴畫蘭,不在玉京之亞。申相國的孫子極爲賞識,便納在後房專寵。申家是簪纓世族,久受國恩。這相國的孫子名喚維久,也是一榜舉人,官拜南都員外郎。
詩文的聲名,洋溢海內。復社公子裏面,算得一個鼎鼎的。卞敏喜得其人,深喜落花有主,不道維久一病,消渴經年,早被召作修文郎了。申家的眷屬,歸罪卞敏,定要叫她下堂。她想來只有這個阿姊,特地投奔祇陀庵。見了玉京,彼此大哭。那日,玉京扶病強起,雲鬟不整,像個黃面瞿曇。看了卞敏,縞服練裙,映着雪白的玉膚,更覺風情綽約。但是青年失偶,又遇着這種荒亂的時代,不知道若何收拾。又想:自身病狀如此,沒有一個關切的人,一旦溘然長逝,那一個替我來佈置?有了妹子,便算有主,若是苟延殘喘,風晨月夕,也好解破岑寂。
卞敏看得阿姊地方清淨,沒有人來纏擾,亦願跟着玉京入道。
玉京道:"我是悲歡離合,世味都嚐遍了,心如古井,一點不起波瀾,才能夠穩坐這蒲團上。你同申公子情濃的時候,遇着這個打劫,論情論理,出家也算正理。但是蠶絲未盡,蠟炬未乾,且在我這裏捱過五載三年,再定行止。"卞敏自然沒有話說,跟了阿姊看經茹素。玉京也鮮健一點,閒來談談舊事。日間,還有鄭醫生來走動,說道:"清兵雖則下了江南,俘了弘光皇帝,那福建地方,已經別立唐王。這班投降清朝的明臣,也都奔赴福州,去做那開國元勳了。"玉京道:"我們是出家人,管不到國家的興亡,時局遷變。只是崇禎皇帝同周皇后,應該追薦追薦。我想趁着今年中元令節,打一個醮,邀集杭州、蘇州這班女僧女道。聽說舊院李香君跟着童娘娘也在杭州。妹子閒着無事,替我繡副長旛,好在三清前懸掛。外面的事,都要託鄭先生了。"玉京興兜兜的辦這醮事。果然杭州、蘇州的同修,都肯臨時前來襄助。不道一交新秋,玉京病又加劇了。卞敏極意調護。
到得順治二年七月初十日,玉京已解除遺蛻而去。臨終囑咐卞敏,葬在庵外錦樹林;只要求錢尚書題一塊墓碑,寫着"故明女道士卞玉京之墓"十字。這時蘇杭同修,爲着醮事趕到,先於十四日把玉京安了窀穸,十五醮事。公推童娘娘主壇,鐃鈸喧天,香菸匝地,整整鬧了三日。因爲祇陀庵無主,便商請童娘娘,留下李香君管理一切,童娘娘自回杭州水仙庵去了。香君在祇陀庵裏,傳了玉京衣鉢,晨鐘暮鼓,已成了清淨女修。
只爲看着卞敏,尚無結束,倒是一樁心事。況且卞敏到過豪家,見過名士,等閒的人,卞敏也不放在眼裏。幸虧鄭醫生極力張羅,尋着了一個陳姓貴客,既無嫡妻,又無子女,隨着他福建上任去了。香君將玉京遺物,一併交與卞敏。此後連鄭醫生也不到祇陀庵了。正是:收拾蟲沙歸土壤,扶搖鷹隼出風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