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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楊龍友母親,提起孫克鹹妾一段殉節的歷史。這孫克鹹名臨,本是安徽桐城人氏。在福建的時候,奉命爲文驄監軍。克鹹同龍友,本是南都舊交,值此轉徙流離,在這燕幕之下,自然格外知己,便是幾家着眷屬,亦時相過從。克鹹的妾葛嫩,字叫蕙芳,與馬婉容先後從良。平時總勸丈夫無負國恩,勉圖忠義。還說:"我輩女子,身在平康,朝張暮李,與無主的落花一般。到得脫籍適人,無論老少窮富,應該抱着從一而終的主意。雖有亮燦燦的黃金,明晃晃的白銀,也不肯移易此志的。做臣子的既然受了爵祿,舉家富貴,那身子應該爲國家所用,爲國家而死。如何可事了一主,再事一主?我聽說錢老爺、龔老爺,都做了北朝大官。咳!生死關頭,這樣的打不破,真不如我輩女子了。"孫克鹹原是好勝的人,又素負文武才略,騎馬持弓立就,還能開五石弓,善左右射。短小精悍,縱酒高歌。聽見蕙芳這一席話,狂呼侍婢,快斟三大碗來,便向蕙芳道:"現在北兵從浙江倍道而進,福建只靠着一座仙霞關。我軍雖四面分佈,但只有應付的能耐,沒有攻擊的機會。我從前自號飛將軍,還想投筆磨盾,封狼居胥,所以別字又叫武公。不料遭此時變,移家雲間。本想與你鶼鶼鰈鰈,耕釣終身。你既然激我出山,幹這番功業,我已與楊老爺立誓,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只爲着你,牽掛不下,你也肯死,我便放心了。"斟了一杯酒,遞與惠芳,惠芳一飲而盡。克鹹又偎着惠芳道:"我還記得當年在秦淮識你,我卻先識珠市王月,盤桓數日,不料爲沙叱利劫奪而去,才由李宛君介紹,到你妝閣。你那時不過十六七歲,長髮委地,雙腕如藕,眉若遠山,瞳人點漆。我在水晶簾下,飽看了你一回梳頭,只博得你'請坐'兩個字。我便對人道:'葛嫩溫柔鄉也,吾老於此矣。'定情以後的景況,不覺歷歷在目。弄得你姬姜憔悴,僻處海隅。這是我誤你,也是你誤我。
我此番出軍閩北,不管成敗利鈍,總要半年三個月纔可相見。
你還是去同婉容談談心,散散悶,靜聽我的邊報便了。"說罷又斟了一杯酒,遞與惠芳,蕙芳又一飲而盡,淚珠已撲籟籟下來,便道:"舊事不用提了。我看楊老爺不是能夠盡忠的人,他是主將,你是監軍,他若投降,你卻如何?"克鹹道:"楊老爺被婉容監住,是死定的了。他卻不能出去,要代黃道周黃閣老輔政,只派副將,由我督領。果然仙霞無恙,還怕什麼北兵?況且守關的,又是延平王父親,延平王何等忠勇,那父親便可想而知。你不要左想右想,我決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又自斟自飲了三大碗,便除下壁間寶劍,起舞道:弧矢星微,天狼星顯,妖魔邪焰鴟張。跋浪長鯨,掀翻海水猖狂。相臣經濟真兒戲,竟作戰國破家亡。最難堪,北狩鑾輿,夜半倉黃。
剛剛歌到半闋,部下來報,副將軍已下校場。克鹹只得換了戎裝,排着隊伍,簇擁而去。出城不到五十里,副將軍便欲下寨休息。克鹹駐在中營,展閱一疊一疊的文書,都是說北兵破某州、屠某縣,某將降、某官逃,不但沒有抵抗的,並且沒有生殉的。克鹹嘆息一回,轅門外已起二鼓。中軍官傳副將軍有機密事求見。克鹹請他進帳,分賓主坐定。副將軍從身邊摸出一張白紙,遞與克鹹道:"此係密報,請監軍一閱,令下遵行。"克鹹向紙一望,並無隻字,便問此紙何用?副將軍道:"只將燈上一照便知。"克鹹果然走近燈旁,那紙上現出兩行細字道:仙霞關破,上狩汀州,北兵犯閩南,都城危,速班師扈駕。
克鹹道:"怪得很,怪得很!我出兵不過半日,偏是貴將軍處有這密報,怕的有詐。"副將軍道:"無論詐與不詐,都城緊急,聖駕倉猝,自然退保爲是。"克鹹道:"行軍有進尺,無退寸。再言關破上狩者,可斬也!"因此觸了到將軍的忌,獰笑一聲,怏怏而退。克鹹枕戈待旦,傳令昧爽起程。那知擊鼓一通,並無拔營動靜。等到二通三通,轅門外起了一片譁聲。
忙令中軍官往查,回報衆將都願退師,已將監軍部下軍士包圍了。克鹹諭請副將軍彈壓,回報副將軍已夤夜匹馬往迎北兵了。
克鹹知道散播謠言,違抗軍令,均由副將軍一人。令中軍官曉諭諸將,候探聽虛實,再定行止。那北軍前鋒早已趕到,吶喊聲、馬蹄聲,由遠而近。又聽得轅門外,一片歡呼聲。副將軍早換了北兵服色,闖入帳中,大呼:"孫臨降否?"克鹹拽弓搭箭,向副將軍射去,卻誤中一員裨將。正待拔第二條箭,叛兵已紛紛擁上,四面同鐵桶一般。克鹹掣出佩劍,左剁右砍,殺死了十餘人,究竟寡不敵衆,力盡被執。部下不降的軍士,如同砍瓜切菜踐踏成肉泥了。
北兵進了都城,隆武已不知下落。幾個文官武職,如驚弓之鳥,入網之魚,投降的有十停之八。龍友爲着婉容,正在進退維谷。知道克鹹被執,想到蕙芳處探聽消息。悄悄進門,見克鹹家中,已闃無一人。幾個鄰人說,孫夫人被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