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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鶯花舊院春,板橋流水碧鱗鱗。只應水繪園中客,解說秦淮四美人。
孔雀荒庵易夕曛,消愁何處酒微醺?雙趺何與詞人事?也唱當年白練裙。
鄭妥娘道:"好詩,好詩!老年得此知己,可惜美人遲暮。這段姻緣,只好教氤氳使者,記在來生簿子上了。"宛君道:"鄭姊姊這種話語,雖系遊戲,便是招謗的原因。我們如今是弱草輕塵,動輒得咎,那裏還比得翩若驚鴻、矯若遊龍的光景?"妥娘道:"這話我不謂然。我自從由前及後,約有三十餘年,鴻爪雪泥,留着幾多痕跡?還記得藍田叔替我畫着八幅鏡屏,道爲我現身說法。第一幅叫十三學得琵琶成;第二幅叫甘瓜剖綠出寒泉;第三幅叫多少樓臺煙雨中;第四幅叫回眸一笑百媚生;第五幅叫鬟梳嫽俏學宮妝;第六幅叫阿奴絡秀不同老;第七幅叫寄語東風好抬舉;第八幅叫夜深忽夢少年事。我向來落拓慣的,要同那班瑟瑟縮縮的人,聚在一起,沒說沒笑,有什麼趣?我的孫女都長成了,他們說我倚老賣老也好,說我老而不死也好,我回想從前這座南京城,公侯戚畹,甲第連雲,宗室王孫,翩翩裘馬,以及烏衣於弟,湖海賓遊,那個不挾彈吹簫,經過趙李?每開筵宴,便傳呼樂籍,羅綺芬芳,行酒叫觴,留髡送客,酒闌棋罷,墜珥遺簪,真是欲界的仙都,昇平的樂國。餘懷心《板橋雅記》中,播摹得何等細膩,刻畫得何等精深!偏是我能夠胡謅幾句詩,撞着這位如皋冒伯鱗,還是闢疆的伯叔行呢。無端把我同馬湘蘭、趙今燕、朱泰玉,稱爲秦淮四美人,忙得錢大宗伯編起《閏集》來。其實我是鹵莽的人,況不知針黹,又不知烹飪,所以只在秦淮廝混。那些輕易嘗試的人,正如李陵提步卒三千人,抵韙汗出,入峽谷,至敗北生降而後已。澹心顏找室曰:'佳俠含光。'用着漢武悼李夫人的故事。我如今春花秋月,等閒度去,那上馬殺賊,下馬作露布的氣概,未曾落人之後呢!"香君道:"罪逆罪逆!佛菩薩在上,鄭姊儘管信口開河,宛君姊姊何不勸戒一聲?"妥娘道:"呸!香君妹妹又來了,假如侯公子不遭阮髯的打擊,與妹妹雙飛雙宿,便拜求你到祇陀庵來做庵主,也未必輕於一顧。便是宛君妹妹,胥生尚在,還不知怎樣做比翼鳥,做連理枝,知道有什麼祇陀庵?只有我老妥,心直口快,沒有一點遮攔。大約丁繼之諸人,諸位妹妹,尚還認得那花面蔑片張魁,弄得貧無立錐,靠着賣茶販芙蓉露餬口。然在板橋瓦礫場邊,每一吹洞簫自遣,還是李貞麗的娘,住在矮屋中聽得出張魁官簫聲,彼此嗚咽久之。徐青君公子,更不忍談了,竟孑然一身,與庸丐爲伍,甘心爲人受杖,倡條冶葉,見了還要揶揄他。虧得林兵備查還他一座花園,隨能賣花石、貨柱礎,以終餘生。那班閨秀名媛,千日慣養嬌生,被北兵掠去蹂躪的,往往視同草芥,這又從何處說起?我老妥是桑田滄海,閱歷殆遍,只是塵心未死,不特同香君妹妹齋魚粥鼓,淡飯黃齏,是做不到,便同宛君妹妹錦衾獨旦,也有點不自在。我有四首詩念出來,你們可知我興趣,但不可罵我口孽。"便道:偷卷羅幃看璧人,泥他歡笑逗他嗔。碧梧枝上棲幺鳳,試聽清聲第一新。
躍馬橫戈鼎力扛,自攜短榻剔蘭釭。無遮會上天魔舞,徹夜團成大體雙。
左旗右鼓競相當,莫怨鬚髯似戟張。甘露仰承霜俯搗,本來顛倒是鴛鴦。
扶上巫山力已非,管他燕瘦與環肥。海棠不許梨花壓,蝶夢蘧蘧側徑飛。
唸完了還問宛君道:"你解得否?"宛君笑道:"鄭姊姊,你把這詩附入《閏集補遺》如何?或者畫出來大家賞鑑賞鑑,比藍田叔鏡屏上的畫,還要值錢呢!"三人說說笑笑,香積廚中,早排上午膳來。先向小宛幾前,上酒焚紙,才入座舉箸。
忽然香火道人,領了一個人進來說:"北京的寇太太到了,在宛君寓中候着。"妥娘道:"宛君姊姊請便,我在此小坐一回,煩你致聲寇家姊姊便了。"正是:黃土長埋寫信杳,朱門誤入燕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