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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晚間客散,官總督將日間的經過,告訴姨太太,還說:"若非巡撫,真弄得求榮反辱,你想可怕不可怕嗎?"姨太大道:"你是總督,他是巡撫,屬員爲什麼聽他的話呢?他的尊重我,便是尊重你,所以夫人都來赴宴。這班屬員,這樣看我不起,我們當姨娘的,嫁不着主子丟臉罷了,你有什麼面子,在這裏做總督?"官總督聽了姨太太的話,益發感激胡巡撫。
次日姨太太去謝胡夫人,胡夫人置酒相留。又見過了老夫人。姑媳兩人,滿口只稱太太,卻不帶着"姨"字。席間談起舊事,姨太太道:"我記得母家亦是姓胡,是徐州碭山人。父親做這個皮貨生意,折本死了,我才賣進王府,什麼裝束、口音,都學他們旗人了。老福晉跟前,當了十年的差,出府又是十二年。老福晉賞我姓瓜爾佳氏,我總想復漢姓,只見孑身遠道,舉目無親,那裏去尋娘呢?"一滴一滴的淚,流到酒杯裏來。胡夫人道:"太太不要傷懷,我卻有個愚見:我家的小姑,嫁在湘陰姚家,今年亦是三十歲,我們老夫人眠思夢想,三年見不得一面;如今太太又姓胡,又是三十歲,不如在老夫人膝下,做個義女罷。他們郎舅倆,盡心國事,我們姑嫂倆,盡心家事,博得個老夫人喜歡好嗎?"姨太大道:"好極,好極!
不識老夫人肯賞收不肯?"老夫人道:"媳婦同你開玩笑罷了。這不是辱沒太太,折殺老身嗎?"姨太太一定不允,說回衙同老爺商妥,擇日舉行。老夫人也半推半就的答應了。這卻全是胡巡撫的計劃,這樣一辦,纔可放手辦事。果然姨太太認過義母,胡巡撫有些爲難的地方,都託姨太太轉圜。姨太太對着官總督,總說:"你懂得什麼?你的才具識見,安能比我們胡大哥?不如依着胡大哥,恁麼做便恁麼做罷!"官總督只得唯唯奉命。便是胡巡撫出缺以後,官總督對於曾氏弟兄,都是率由舊章,所以南京捷報,特推官總督爲首。官總督因此得了封爵,這是胡巡撫的餘澤,也還是姨太太的閫教呢!
此時胡巡撫仗着官總督的餉械,肅清湖北上游,駐紮宿松一路。石達開屢次來犯,都被胡軍擊退。達開便轉入江西,連破義寧、新昌、瑞州、臨江各城。不到幾時,江西七府一州五十餘縣,盡行淪沒,只剩得南昌、廣信、饒州、贛州、南安五府。
這廣信知府沈葆楨,自從御史外放九江知府,未曾到任,九江不守,才調他來守廣信。他是林文忠公林則徐的女婿,他夫人林氏,久受父訓,大義凜然。沈知府正在河口辦糧,太平天國楊輔清,卻由撫州進攻廣信。幕友既散,吏役盡逃,只剩得夫人籌備死守。沈知府聞信回郡,看見大堂上擺着一口大鑊,內廳裏堆着一點金帛,夫人早亂頭粗服,在那裏指揮。沈知府道:"廣信危在旦夕,夫人何以尚存?"夫人道:"我逃到哪裏去呢?皇上以城交你,你固然沒處逃。先父以我嫁你,我又不逃便是背主,我逃便是背夫。城存與存,城亡與亡,說什麼呢!"沈知府道:"外面辦文書沒有人,裏面司炊爨沒有人如何是好?"夫人道:"這都是妾身的事。你既回來,準備先行犒軍。"說罷便召集守城兵民,將堆着的金帛,及夫人簪珥釵別,儘量分取。如果城破,可各自逃生,不要留戀。軍民那裏肯受?都說大老爺不走,我們也決不走!沈知府再三開導,總算各人領點金帛,分班上城去了。夫人淅着一籮米,汲着一桶水,親到大鑊前拾薪造飯,分給軍民,軍民萬分感激。沈知府出衙巡哨去了,夫人將來往文書,逐一檢視,覺得江西全省,釜魚幾肉,沒有一處保全,更沒有一處呼籲。忽然想到浙江總兵僥廷選,是文忠舊部,近駐玉山,離廣信只有九十里,便親書一信,前往乞援。那書是齧指血寫的,斑駁殷紅,令人垂淚。
沈知府在信外加了封套,作爲羽檄饒總兵展開一看,有什麼"妾身倚劍與井"這句話,知道夫人死志已決,在文忠面上,不能不救,便復書道:太守之忠,夫人之烈,廷選之所敬也。回憶文忠在日在日,訓練督率,視如子弟。幸得一秩,皆由公賜。夫人有難,即赴湯蹈火,亦不敢辭。廷選所駐,未便離汛,特派裨將某率兵二千,星夜馳援。器械糗糧,均已周備,無侍再給。朝發少至,幸賜指揮。倘獲解圍,即令返旆。若果不濟,夫人宜保身爲上,無沾沾於倚劍與井也!質之太守,以爲然否?
廷選覆信到後,饒軍亦接踵而至。兩員裨將,傳廷選的令,要進來叩見夫人。夫人以青衣出堂,對着裨將,指着庭中道:"這便是井!"又指着壁上道:"這便是劍!妾身別無他慮,以一死見先父於地下。將軍是饒將軍識拔的,饒將軍是先父識拔的,淵源有自,總以殺敵爲第一義。妾身有不腆微物,願助部下牛酒。"卻將有餘不盡的簪珥釵釧發出來。兩裨將道:"夫人所賜,未敢固辭,願各取一物以存紀念,其餘還求存納,待賞有功。"磕個頭退出去了。沈太守有此一支生力軍,自然膽壯。傳知裨將賴高翔、畢定邦,同饒部分門扼守。夫人晨籌軍食,暮治官書,一點沒有勞倦。倒是那太平天國圍攻廣信,曠日持久,毫無成績,反被城軍開城迎擊,受創甚劇。沈太守知太平天國有些鬆動,便一鼓作氣,連勝七陣。太平天國支撐不住,殺了諜報的泄一泄氣,連夜繞南遁去。廣信軍民,稱頌太守,無不稱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