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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是咸豐八年戊午。劼剛到了都中,住在湖南會館,那些錄遺租寓買考具填卷頭,這種瑣事,自然有人招呼。到得八月初六,順天鄉試正主考,放了柏葰,副主考放了朱鳳標、程庭桂等。劼剛三場完畢,到得放榜,未曾獲雋,他自然去考蔭了。偏是直隸鹽山縣,一榜中了弟兄三個:長的叫朱兆驊,次的叫朱兆騏,幼的叫朱兆驥。兆曄不過三十二三,兆驥卻只有十九歲。他家裏九代秀才,從沒有得過科第。此番三株並秀,名登金榜,都說是文章有價。其實這朱家的舊例,大都父詔其子,兄勉其弟,並沒有延師課讀的事。那傳家的幾本兔園冊子,不是天崇,便是國初。乾嘉以後的文章,一概不準寓目。所以這幾代老秀才,弄得枯乾格塞,一點沒有發皇氣象。這年兆騏娶了一個易州女子,父親是中過乙榜的,姑夫娘舅,也有進士,也有舉人。那父親郭姓,號叫竹樵,生平只有此女,幼年便教她學習八股,十四五歲成篇以後,真做得筆歌墨舞,磐澈鈴圓,漸漸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可惜是女子,不能報名應試,辜負了這絕妙文章。後來竹樵病歿,這女子才嫁到朱家。朱家裏橋梓四人,終日捧着書本,你倡我和,着實用功。郭氏遇着兆騏進房,問他所讀,總是金聲、劉子壯、熊伯龍、方楘如,近年的鄉會闈墨,一概沒有夢見。郭氏道:"照你這樣讀下去,到了鬍鬚雪白,依舊還是秀才。連歲科考要考三等的。你們每月的院課,熬油作火,通宵達旦,不曾見什麼高標。下月你名下的,我代你應一課罷!"果然郭氏替兆騏做了一篇文章,案發取列第二。朱老揭開卷了,知道不是兆騏手筆,便問他何處抄來?他說郭氏所爲。朱老深不涓然,說:"這種墨腔墨調,只好僥倖一時。我記得有人以墨卷爲題,作文道:天地乃宇宙之乾坤,吾心實中懷之在抱久矣!夫千百年來,已非一日矣!溯往事以追維,曷勿考記載而誦詩書之典籍?元后乃帝王之天子,蒼生爲百姓之黎元庶矣哉!憶兆民中,已非一人矣!思入時而用世,曷勿瞻黼座而登廊廟之朝廷?這樣庸惡陋劣,雖則句調圓熟,好算得代聖賢立言嗎?你不要被他所誤。"兆騏唯唯答應,究竟同郭氏深居繡闊,難免要惹點風氣。但是在朱老面前,仍舊謹守舊法。
恰好學使按臨天津,四個人同去赴考。兆驊、兆驥,都是二等。朱老還是三等。只有兆騏一等第三,補實廩堂,榮食天祿。朱老叫兆騏抄出文稿,兆騏硬着頭皮。寫了呈把朱老。朱老看罷,說道:"奇了,奇了!我不來耽誤你們了。"便叫兆騏去請郭氏出來,託他替三子改削八股。郭氏見了朱老道:"八股是取士的門徑,然有壽世的,有名世的。阿翁讀的天崇國初,是壽世的。康、雍一派,到乾、嘉改了。乾、嘉一派,到道、鹹又改了。如今雖則庸腐呆板,舍了這條路,"卻沒有一處可以進身。這便叫做名世。摹元得元,摹魁得魁,卻有一絲不走的。阿翁要叫媳婦改削,大伯小叔,都是一家。一況且還有郎君,這事須要另闢一室。媳婦朝入暮出,次第授課;三弟兄按時到館,該講便講,該讀便讀,一律住在館裏。長枕大被,風雨聯牀,也是弟兄的樂趣。媳婦應改應削,略不推諉。不識大伯、小叔,能否受這個拘束?伯姆、嬸孃,能否遵這個條件?
讀什麼,講什麼,阿翁也不必過問。多則兩年,少則一載,沒有不得氣而去的。"朱老道:"一切都好依你。究竟何日開館,我當親自來送。"郭氏擇了吉日,朱老還對媳婦作了三個揖,命兒子在館時候,須叫先生。朱氏將天崇國初的祕本,嚴鐍密鎖,檢出幾部墨選墨程來讀了,令三人分讀。古語道:"若要想二月杏花八月桂,不可忘三更燈火五更雞。"朱氏三弟兄,受了郭氏的教,枯乾的變做風華,格塞的變做圓潤。在院課裏面,已經振振有聲。到得鄉試將屆,馳赴北京。朱老恐怕三子荒疏,仍請郭氏同行。郭氏加以督讀,一直監場始息。頭場索閱文稿,郭氏一一首肯,說兆騏斟酌飽滿,無懈可擊,可望搶魁;兆驥筆鋒犀利,不失前列;兆驊動合規矩,儘可中式。二三場經策妥洽,便同郭氏迴轉家中。朱老看了三子的文章,聽了郭氏的期許,總覺得半疑半信。三子談起場中的苦況,說道連日鏖戰,一無停頓,正要用着龍馬精神,驢贏筋骨,蝜蝂呆氣,橐駝毅力纔好呢!朱老笑了一笑,對着郭氏道:"先生辛苦了,去歇歇罷!"看看重陽節近,北京已定期放榜。先一日在貢院填寫,照例有紅錄出來。報喜的探聽明白,不到張榜,儘儘知道了。鹽山離北京不遠,朱老這日擺了家宴,在那裏等報。第一個報到的是朱兆驥,中了九十七名。兆驥的妻子,年紀最輕,大衆同他恭喜,他羞得躲到房裏去了。到得深夜,二百十一名的朱兆驊,才得報到。兆驊跪在郭氏面前行禮,慌得郭氏還禮不迭。
朱老欣喜萬狀,說騏兒沒有消息,這是對不住郭氏了。郭氏道:"郎君的闈作,沒有不售的,怕是元魁呢!"天色將近發白,外面一片打門聲,遞進一張朱條來,寫道:第三名朱兆騏鹽山縣學優廩生朱老對着郭氏,只是作揖,回顧報子道:"既是第三,爲什麼這樣遲?"報子道:"填榜是第六名填起的,全榜填畢,才填五魁。這時各房書吏,捧着斗大蠟燭,府尹大人同了主考大人,拆彌封,對墨卷,叫本房填寫條子。府尹大人標過朱,才發下來。唱一名,填一名,填到解元,滿堂的蠟燭,有幾百枝呢!榜亭擡出貢院,主考大人進城覆命去了。我們飛馬趕來,這時並不算遲呢!"朱老開銷報錢轉來,同三子商量刻硃卷的事,說道:"郭氏的功,斷不可沒。但是,她卻上不來硃卷。"後來,還是兆騏聰明,想到郭氏父親身上,兩個刻了大親臺郭竹樵夫子,一個刻了外舅郭竹樵夫子,總算報答郭氏。是晚便大登科,後小登科,連郭氏也不擺先生架子了。三子次早起來,預備到北京去謁師複試。此番不必朱氏俱往,只帶着一個僕人,投宿旅館。
那旅館是南來北往,徵驂小駐的所在,兩面壁上,濃濃淡淡寫着不少字跡,也有詩,也有詞,只是叢殘剝蝕,零落不全。三子飯後無聊,便沿壁一首一首看去,其中着實有幾首好誦的。
正是:但借情懷留點綴,漫將心事訴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