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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章瘋子爲着革命兩個字,屢遭緝捕。他原名炳麟,後來改做絳;原號枚叔,後來改做太炎。他本是浙江的餘杭人,父親輪香校官,確係宿儒;阿兄炳森、炳業,都是舉人。枚叔幼年卻有羊癲風的,考過一場縣試,因爲常要發病,不敢進場,才捐了一名監生。他從餘杭到了杭州,住在上興忠巷。這時"詁經精舍"的掌教是俞曲園,看他小學有點門徑,便收他門下做弟子。他隨身只有個如夫人,兩個女孩子,一是名爻爻,一是名工工。他終日焚膏繼晷,伏案讀書,從沒有一些嗜好。不過對着清室,不是稱韃,便是稱胡。康熙、雍正的廟諱,隨嘴指斥,弄得老輩掩耳而走,連沒人敢同他結婚。他這如夫人,還是服侍他老太太的舊人呢。
到得推翻滿清,世凱爲了拉籠他,給他勳位、勳章,叫他做有名無實的東三省籌邊使。他也滑稽得很,將勳位、勳章不掛衣襟上,反掛在扇柄上。這個機會,才娶了吳興湯女士做元配。僅僅只有兩載,又被世凱拘縶在北京龍泉寺裏,派着長褂巡警監視他。他靠着幾本破舊書尋生活,一封一封的家信寫回來,想湯夫人在北京去一趟,說得着實可憐。倒是這閟0小姐同着丈夫龔未生,親自入都,省視枚叔。枚叔雖則恢復了自由,那憔悴憂傷,幾乎沒有生趣。枚叔從前信裏說的,不死於清廷購捕之時,而死於民國告成之後,又何言哉?爻爻小姐料定父難未已,不如先殉,免得添幾番愁悶。既歿以後,枚叔有書《亡女事略》。
爻爻小姐既然身殉,大衆都稱他是孝女。枚叔的女婿龔未生,在杭州充個浙江圖書館館長,將枚叔所有的著作,蒐括攏來,刻成一部《章氏全書》。枚叔仍舊回到上海,前幾年還要發電報,上意見書,向各省做做主考,試試演說。近來已經銷聲匿跡,大約是左擁孺人,右抱孺子了。絢爛歸到平澹,那學問也好由虛而實,由駁而純。枚叔不爲世用,倒是玉成枚叔呢!
枚叔終究逃不出書生,世凱才留他一條性命。
回想那世凱辦理籌安會的時候,各省怎樣熱烈,怎樣迅速。
江蘇領銜的是繆荃孫,浙江領銜的朱福詵,一本《袁氏盜國記》裏,將這些榜上有名的,星羅棋佈。世凱認了趙爾巽、李經羲幾個人做《嵩山四友》,還封黎元洪做武義親王,一道洪憲皇帝上諭下來,公、侯、伯、子、男的封爵,比周朝諸侯八百,格外繁盛。有了將、校、尉三等三級,配了卿、大夫、士三等三級。郊外祀孔,禮制館早謹敬預備,皇后、太子、嬪妃以及宮裏的女官,沒一個不殷勤盼望,只等御襪一登,御座一擺,怕不是"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嗎?北京趕緊地進行,但怕各國不肯承認,所以把"君主立憲"四個字,騙騙各國。不管你兒皇帝,孫皇帝,臣皇帝,拚着中國幾千裏地,幾百萬錢,總須過一過皇帝癮。想不到雲南一個大霹靂,將八十三日的新皇帝,驚醒了新華春夢。世凱問起事的是什麼人?
大衆說是蔡鍔。世凱道:"松坡前幾天不還在京麼?弄得這樣的快,幫助他的,總是唐繼堯、任可澄了。"忙叫內閣擬好通諭,還派出四省經略,帶兵會剿。誰知從前贛寧這一戰,打了一仗,勝一仗,才擺穩了正式大總統。這番是隔一日,失一省,竟被推翻了才即位的新皇帝。憑你怎樣高爵厚祿,總沒有人相信你,改轉來仍做總統,如同甘蔗渣兒,嚼了又嚼,還有什麼味呢?世凱始而一急。繼而一氣,不道大船翻在陰溝裏,一命嗚呼了。
世凱這番的失敗,雖說是天怒人怨,四方響應,也是一時疏忽,放走了這蔡松坡。在松坡從雲南都督卸職下來,倒也極欽佩世凱,所以到北京來走走。正是籌安會興頭時候,他看得各省這班將軍,都被公、侯、伯、子、男軟化了,這種手段,比司馬炎、朱溫還容易。推翻清室,靠着革命軍,繼續皇帝,歸我袁世凱,中國仍舊用君主制,革命軍何苦多這舉動呢?松坡單身匹馬在京裏,四面都埋伏着偵探,萬一露點聲息,性命怕要不保。日日只在八大胡同裏逛,喫了醉,醉了臥,結識了妓女小鳳仙,鶼鶼鰈鰈,形影不離。小鳳仙出外去應條子,他哪怕酒闌燈炮,也坐在妝閣裏等着,弄得晝眠夕起,精神委頓,口口聲聲要討小鳳仙,只礙着鴇母身價太巨。世凱聽見松坡醉生夢死,料他沒有大志,防備他的心,漸漸懈了。他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暗中同小鳳仙說到天津跑一趟,隨身只帶着皮包,跳上汽車,果然沒有人知道,一徑便往雲南去了。小鳳仙等他幾天不回來,向他朋友家裏打聽,都說不知他去向。誰知不到幾日,蔡鍔的大名,傳遍中國。世凱一着不到,滿盤全輸,把國事交付黎元洪,家事交付徐世昌,中華民國換了大總統,將雲南起義這日,做了紀念日。松坡爲着大局已定,自己早積勞成疾,上海住了幾時,匆匆又往日本養痾。壯志雖酬,華年竟謝,這不是極可惜嗎?孟心史有一輓聯道:被髮左衽,當時微管定何如?詎知民到於今,九合一匡虛受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