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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夜半不寐,散步月下,忽一客來敘寒溫。林生方寂寞,因邀入室共談,甚有理致。偶及因果之事,林生曰:“聖賢之爲善,皆無所爲而爲者也。有所爲而爲,其事雖合天理,其心已純乎人慾矣。故佛氏福田之說,君子弗道也。客曰:“先生之言,粹然儒者之言也。然用以律己則可,用以律人則不可;用以律君子猶可,用以律天下之人則斷不可。聖人之立教,欲人爲善而已。其不能爲者,則誘掖以成之;不肯爲者,則驅策以迫之。於是乎刑賞生焉。能因慕賞而爲善,聖人但與其善,必不責其爲求賞而然也。能因畏刑而爲善,聖人亦與其善,必不責其爲避刑而然也。苟以刑賞使之循天理,而又責慕賞畏刑之爲人慾,是不激勸於刑賞,謂之不善;激勸於刑賞,又謂之不善,人且無所措手足矣。況慕賞避刑,既謂人之慾,而又激勸以刑賞,人且謂聖人實以人慾導民矣,有是理歟?蓋天下上智少而凡民多,故聖人之刑賞,爲中人以下設教。佛氏之因果,亦爲中人以下說法。儒釋之宗旨雖殊,至其教人爲善,則意歸一轍。先生執董子謀利計功之說,以駁佛氏之因果,將並聖人之刑賞而駁之乎?先生徒見緇流誘人佈施,謂之行善,謂可得福。見愚民持齋燒香,謂之行善,謂可得福。不如是者,謂之不得善,謂必獲罪。遂謂佛氏因果,適以惑衆。而不知佛氏所謂善惡,與儒無異;所謂善惡之報,亦與儒無異也。”林生意不謂然,尚欲更申己意。俯仰之頃,天已將曙。客起欲去。固挽留之,忽挺然不動,乃廟中一泥塑判官。
遇冥吏者族祖雷陽公言:昔有遇冥吏者,問:“命皆前定,然乎?”曰:“然。然特窮通壽夭之數,若唐小說所稱預知食料,乃術士射覆法耳。如人人瑣記此等事,雖大地爲架,不能庋此簿籍矣。”問:“定數可移乎?”曰:“可。大善則移,大惡則移。”問:“孰定之?孰移之?”曰:“其人自定自移,鬼神無權也。”問:“果報何有驗有不驗?”曰:“人世善惡論一生,禍福亦論一生。冥司則善惡兼前生,禍福兼後生,故若或爽也。”問:“果報何以不同?”曰:“此皆各因本命。以人事譬之,同一遷官,尚書遷一級則宰相,典史遷一級,不過主簿耳。同一鐫秩,有加級者抵,無加級,則竟鐫矣。故事同而報或異也。”問:“何不使人先知?”曰:“勢不可也。先知之,則人事息,諸葛武侯爲多事,唐六臣爲知命矣。”問:“何以又使人偶知?”曰:“不偶示之,則恃天鬼神而人心肆,曖昧難知之處,將無不爲矣。”先姚公嘗述之曰:“此或雷陽所論,託諸冥吏也。然揆之以理,諒亦不過如斯。”
姚安公之僕先姚安公有僕,貌謹厚而最有心計。一日,乘主人急需,飾詞邀勒,得贏數十金。其婦亦悻悻自好,若不可犯;而陰有外遇,久欲與所歡逃,苦無資斧。既得此金,即盜之同遁。
越十餘日捕獲,夫婦之奸乃並敗。餘兄弟甚快之。姚安公曰:“此事何巧相牽引,一至於斯!殆有鬼神顛倒其聞也。夫鬼神之顛倒,豈徒博人一快哉!凡以示戒示爾。故遇此種事,當生警惕心,不可生歡喜心。
甲與乙爲友,甲居下口,乙居泊鎮,相距三十里,乙妻以事過甲家,甲醉以酒而留之宿,乙心知之,不能言,反致謝焉。甲妻渡河覆舟,隨急流至乙門前,爲人所拯。乙識而扶歸,亦醉以酒而留之宿。甲心知之,不能言也,亦反致謝焉。其鄰媼陰知之,合掌誦佛曰:‘有是哉,吾知懼矣。’其子方佐人誣訟,急自往呼之歸。汝曹如此媼可也。”
廢祠亡靈四川毛公振翧,任河間同知時,言其鄉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廢祠,已先有一人坐檐下。諦視,乃其亡叔也,驚駭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汝,故此相待。不禍汝,汝勿怖也。我歿之後,汝叔母失汝祖母歡,恆非理見棰撻。汝叔母雖順受不辭,然心懷怨毒,於無人處竊詛詈。吾在陰曹爲伍伯,見土神牒報者數矣。憑汝寄語,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墮泥犁也。”語訖而滅。鄉人歸,告其叔母。雖堅諱無有,然悚然變色,如不自容。知鬼語非誣矣。
里胥鞭囚毛公又言:有人夜行,遇一人,狀似里胥,鎖縶一囚,坐樹下。因並坐暫息。囚啜泣不止,里胥鞭之。此人竟不忍,從旁勸止。里胥曰:“此桀黠之魅,生平所播弄傾軋者,不啻數百。冥官判七世受豕身,吾押之往生也。君何憫焉!”此人慄然而起。二鬼亦一時滅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