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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西雜誌(二)
(68則)林莽二士安中寬言:有人獨行林莽間,遇二人,似是文士,吟哦而行。一人懷中落一書冊,此人拾得。字甚拙澀,波磔皆不甚具,僅可辯識。其中或符籙、或藥方、或人家春聯,紛糅無緒,亦間有經書古文詩句。展閱未竟,二人遽追來奪去,倏忽不見。疑其狐魅也。一紙條飛落草間,俟其去遠,覓得之。上有字曰:“《詩經》於字皆音烏,《易經》無字左邊無點。”餘謂此借言粗材之好講文藝者也,然能刻意於是,不愈於飲博遊冶乎!使讀書人能獎勵之,其中必有所成就。乃薄而揮之,斥而笑之,是未思聖人之待互鄉、闕黨二童子也。講學家崖岸過峻,使人甘於自暴棄,皆自沽己名,視世道人心如膜外耳。
景州寧遜公景州寧遜公,能以琉璃舂碎調漆,堆爲擘窠書。凹凸皴皺,儼若石紋。恆挾技遊富貴家,喜索人酒食。或聞燕集,必往攙未席。
一日,值吳橋社會,以所作對聯匾額往售。至晚,得數金。忽遇十數人邀之,曰:“我輩欲君殫一月工,堆字若干,分贈親友,冀得小津潤。今先屈先生一餐,明日奉迎至某所。”寧大喜,隨之酒肆,共恣飲啖。至漏下初鼓,主人促閉戶。十數人一時不見,座上惟寧一人。無可置辯,乃傾囊償值,懊惱而歸。不知爲幻術爲狐魅也。李露園曰:“此君自宜食此報。”
孌童某公眷一孌童,性柔婉,無市井態,亦無持寵驕縱意。忽泣涕數日,目盡腫。怪詰其故。慨然曰:“吾日日薦枕蓆,殊不自覺。昨寓中某與某童狎,吾穴隙竊窺,醜難言狀,與橫陳之女迥殊。因自思吾一男子而受污如是,悔不可追,故愧憤欲死耳。”某公譬解百方,終怏怏不釋。後竟逃去,或曰:“已改易姓名,讀書游泮矣。”梅禹金有《青泥蓮花記》,若此童者,亦近於青泥蓮花歟!是奴子張凱、初爲滄州錄,後夜聞罪人暗泣聲,心動辭去,鬻身於先姚安公。年四十餘,無子。
一日,其婦臨蓐,凱愀然曰:“其女乎!”已而果然。問:“何以知之?”曰:我爲隸時,有某控其婦與鄰人張九私。衆知其枉,而事涉曖昧,無以代白也。會官遣我拘張九。我稟曰:‘張九初五日以逋賦拘,初八笞十五去矣。今不知所往,乞寬其限。’官檢徵比冊,良是,怒某曰:初七日張九方押禁,何由至汝婦室乎?’杖而遣之。其實別一張九,吾藉以支吾得免也。去歲,聞此婦死。昨夜夢其向我拜,知其轉生爲我女也。後此女嫁爲賈人婦凱夫婦老且病,竟賴其孝養以終。楊椒山有《羅剎成佛記》。若此奴者,亦近於羅剎成佛歟?
四喜娶義狐馮平宇言:有張四喜者,家貧傭作。流轉至萬全山中,遇翁嫗留治圃。愛其勤苦,以女贅之。越數歲,翁嫗言往塞外省長女,四喜亦摯婦他適。久而漸覺其爲狐,恥與異類偶,伺其獨立,潛彎弧射之,中左股。狐女以手拔矢,一躍直至四喜前,持矢數之曰:“君太負心,殊使人恨!雖然,他狐媚人,苟且野合耳。我則父母所命,以禮結婚,有夫婦之義焉。三綱所繫,不敢仇君;君既見棄,亦不敢強住聒君。”握四喜之手痛哭,逾數刻,乃蹶然逝。四喜歸,越數載,病死,無棺以斂。狐女忽自外哭入,拜謁姑舅,具述始末,且曰:“兒未嫁,故敢來也。”其母感之,詈四喜無良。狐女俯不語。鄰婦不平,亦助之詈。狐女瞋視曰:“父母詈兒,無不可者。汝奈何對人之婦,詈人之夫!”振衣竟出,莫知所往。去後,於四喜屍旁得白金五兩,因得成葬。後四喜父母貧困,往往於盎中篋內無意得錢米,蓋亦狐女所致也。皆謂此狐非惟形化人,心亦化人矣。或又謂狐雖知禮,不至此,殆平宇故撰此事,以愧人之不知者。姚安公曰:“平宇雖村叟,而立心篤實,平生無一字虛妄。與之談,訥訥不出口,非能造作語言者也。”
狐女救孤盧觀察癹吉言:茌平有夫婦相繼死,遺一子,甫週歲。兄嫂鹹不顧恤,餓將死。忽少婦排門入,抱兒於懷,詈其兄嫂曰:“爾弟夫婦屍骨未寒,汝等何忍心至此,不如以兒付我,猶可覓一生活處也”。挈兒竟出,莫知所終。鄰里鹹目睹之,有知其事者曰:“其弟在日,常暱一狐女。竟或不忘舊情,來視遺孤乎?”是亦張四喜婦之亞也。
布商何某烏魯木齊多狹斜小樓深巷,方響時聞。自譙鼓初鳴,至寺鐘欲動,燈火恆熒熒也。冶蕩者惟所欲爲,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寧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風姿,資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爲北里遊。惟畜牝豕十餘,飼極肥,濯極潔,日閉門而沓淫之。豕亦相摩相倚,如暱其雄。僕隸恆竊窺之,何弗覺也。忽其友乘醉戲潔,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廳同知木金泰曰:“非我親鞫是獄,雖司馬溫公以告我,我弗信也。”
餘作是地雜詩,有曰:“石破天驚事有無,後來好色勝登徒。何郎甘爲風情死,纔信劉郎愛媚豬。”即詠其事。人之性癖,有至於如此者!乃知以理斷天下事,不盡其變;即以情斷天下事,亦不盡其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