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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餘猶有所疑者:朱子大者,謂人秉天氣之氣生,死則散還於天地。葉賀孫錄所謂“如魚在水,外面水便是肚裏水,鱖魚肚裏水與鯉魚肚裏水只是一般”,其理精矣;而天知祭祀之理,制於聖人,載於經典,遂不得不雲子孫一氣相感,復聚而受祭;受祭既畢,仍散入虛無。不識此氣散還以後,與元氣渾合爲一歟?抑參雜於元氣之內歟?如混合爲一,則如衆水歸海,共爲一水,不能使江淮河漢,復各聚一處也。如五味和羹,共成一味,不能使姜鹽醯醬,復各聚一處也。又安能於中犁出某某之氣,使各與子孫相通耶?如參雜於元氣之內,則如飛塵四散,不知析爲幾萬億處,如遊絲亂飛,不知相去幾萬億裏。遇子孫享薦,乃星星點點,條條縷縷,複合爲一,於事理毋乃不近耶?即以能聚而論,此氣如無知,又安能感格?安能歆享?此氣如有知,知於何起?當必有心,心地何附?當必有身。既已有身,則仍一鬼矣。且未聚以前,此億萬微塵,億萬縷縷,塵塵縷縷,各有所知,則不止一鬼矣。不過釋氏之鬼,地下潛藏;儒者之鬼,空中旋轉。釋氏之鬼,平日常存;儒家之鬼,臨時湊合耳。又何以相勝耶?此誠非學所知也。
道士救診烏魯木齊千總某,患寒疾。有道士踵門求診,雲有夙緣,特相拯也。會一流人高某婦,頗能醫,見其方,駭曰:“桂枝下嚥,陽盛乃之。藥病相反,烏可輕試?”力阻之。道士嘆息曰:“命也夫!”振衣竟去。然高婦用承氣湯,竟愈。皆以道士爲妄。餘歸以後,偶閱邸抄,忽見某以侵蝕屯糧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欲爲藥斃之,全其首領也。此與舊記兵部書吏事相類,豈非孽由自作,非智力所可挽回歟?
寶硯姚安公雲,人家有奇器妙跡,終非佳事。
因言癸已同年牟丈瀜家(不知即牟丈,不知或牟丈之伯叔,幼年聽之未審也)有一硯,天然作鵝卵形,色正紫,一鸜鵒眼如豆大,突出墨池中心,旋螺紋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氣。拊之,膩不留手。叩之,堅如金鐵。呵之,水出如露珠。下墨無聲,數磨即成濃瀋。無款識銘語,似愛其渾成,不欲椎鑿。匣亦紫檀根所雕,出入無滯,而包裹無纖隙,搖之無聲。背有“紫桃軒”三字,小僅如豆,知爲李太僕日華故物也(太僕有說部名《紫桃軒雜綴》)。平生所見宋硯,此爲第一。然後以珍惜此硯忤上官,幾罹不測,竟恚而撞碎。禍將作時,夜聞硯若呻吟雲。
賣新菌者餘在烏魯木齊日,城守營都司朱君饋新菌,守備徐君(與朱均偶忘其名。蓋日相接見,惟以官稱,轉不問其名字耳)因言:昔未達時,偶見賣新菌者,欲買。一老翁在旁,呵賣者曰:“渠尚有數任官,汝何敢爲此!”賣者逡巡去。此老翁不相識,旋亦不知其何往。次日,聞裏有食菌死者。疑老翁是社公。賣者後亦不再見,疑爲鬼求代也。
《呂氏春秋》稱味之美者越駱之菌,本無毒,其毒皆蛇虺之故,中者使人笑不止。陳仁玉《菌譜》載水調苦茗白礬解毒法,張華《博物志》、陶宏景《名醫別錄》並載地漿解毒法,蓋以此也(以黃泥調水,澄而飲之,曰地漿)。
豔地春夢親串家廳事之側有別院,屋三楹。一門客每宿其中,則夢見男女裸逐,粉黛雜沓,四圍環繞,備諸媟狀。初甚樂觀,久而夜夜如是,自疑心病也。然移住他室則不夢,又疑爲妖。然未睡時寂無影響,秉燭至旦,亦無所聞。其人亦自相狎戲,如不睹旁尚有人,又似非魅,終莫能明。
一日,忽悟書廚貯牙鐫石琢橫陳像凡十餘事,祕戲冊卷大小亦十餘事,必此物爲祟。乃密白主人盡焚之。
有知其事者曰:“是物何能爲祟哉!此主人徵歌選妓之所也,氣機所感,而淫鬼應之。此君亦青樓之狎客也,精神所注,而妖夢通之。水腐而蠛蠓生,酒酸而後醯雞集,理之自然也。市肆鬻雜貨者,是物不少,何不一一爲祟?宿是室者非一人,何不一一入夢哉?此可思其本矣。徒焚此物,無益也。某氏其衰乎!”不十歲,而屋易主。
明公恕齋明公恕齋,嘗爲獻縣令,良吏也。官太平府時,有疑獄,易服自察訪之。偶憩小庵,僧年八十餘矣,見公合掌肅立,呼其徒具茶。徒遙應曰:“太守且至,可引客權坐別室。”僧應曰:“太守已至,可速來獻。”公大駭曰:“爾何以知我來?”曰:“公一郡之主也,一舉一動,通國皆知之,寧獨老僧!”又問:“爾何以識我?”曰:“太守不能識一郡之人,一郡之人則孰不識太守。”問:“爾知我何事出?”曰:“某案之事,兩造皆遣其黨,佈散道路間久矣,彼皆陽不識公耳。”公憮然自失,因問:“爾何獨不陽不識?”僧投地膜拜曰:“死罪死罪!欲得公此問也。公爲郡不減龔黃,然微不慊於衆心者,曰好訪。此不特神奸巨蠹,能預爲蠱惑計也;即鄉里小民,孰無親黨,孰無恩怨乎哉?訪甲之黨,則甲直而乙曲;訪乙之黨,則甲曲而乙者。訪其有仇者,則有仇者必曲;訪其有恩者,則有恩者必直。至於婦人孺子,聞見不真;病媼衰翁,語言昏憒,又可據爲信讞乎?公親訪猶如此,再寄耳目於他人,庸有幸乎?且夫訪之爲害,非僅聽訟爲然也。閭閻利病,訪亦爲害,而河渠堤堰爲尤甚。小民各私其身家,水有利則遏以自肥,水有患則鄰國爲壑,是其勝算矣。孰肯揆地形之大局,爲永遠安瀾之計哉?老曾方外人也,本不應預世間事,況官家事耶?第佛法慈悲,捨身濟衆,苟利爲物,國應冒死言之耳。惟公俯察焉。”公沉思其語,竟不訪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