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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聞某大姓爲盜劫,懸賞格購捕。半歲餘,悉就執,亦俱引伏。而大姓恨盜甚,以多金賂獄卒,百計苦之:至足不躡地,脅不到席,束縛不使如廁,褌中蛆蟲蠕蠕嘬股髀,惟不絕飲食,使匆速死而已。盜恨大姓甚,私計強劫得財,律不分首從斬;輪姦婦女,律亦不分首從斬。二罪從一科斷,均歸一斬,萬無加至磔裂理。乃於庭鞫時,自供遍污其婦女。官雖不據以錄供,而衆口堅執,衆耳共聞,迄不能滅此語。不善大姓者又從而附會,謂盜已論死足蔽罪,而不惜多金又百計苦之,其銜恨次骨正以此。人言籍籍,亦無從而辨此疑,遂大爲門戶玷,悔已無及。夫劫盜駢戮,不能怨主人;即拷掠追訊,桎梏幽系,亦不能怨主人,法所應受也。至虐以法外,則其志不甘。擲石擊石,力過猛必激而反。取一時之快,受百世之污,豈非已甚之故乎?然則聖人之所慮遠矣。
高鬥之妻霍養仲言:雍正初,東光有農家,粗具中人產。一夕,有劫盜,不甚搜財物,惟就衾中曳其女,掖入後圃,仰縛曲項老樹上,蓋其意本不在劫也。女哭詈。客作高鬥,睡圃中,聞之躍起,挺刃出與鬥。盜盡披靡,女以免。女恚憤泣涕,不語不食。父母寬譬終不解,窮詰再三,始出一語曰:“我身裸露,可令高鬥見乎?”父母喻意,竟以妻鬥。此與楚鍾建事適相類。然鬥始願不及此,徒以其父病,主爲醫藥。及死爲官斂,葬以隙地,而招其母司炊煮,故感激出死力耳。
羅大經《鶴林玉露》載詠朱亥詩曰:“高論唐虞儒者事,負君賣友豈勝言。憑君莫笑金椎陋,卻是屠沽解報恩。”至哉言乎!
中州李生太白詩曰:“徘徊映歌扇,似月雲中見;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此爲冶遊言也。人家夫婦有睽離阻隔,而日日相見者,則不知是何因果矣。
郭石洲言:“中州有李生者,娶婦旬餘而母病,夫婦更番守侍,衣不解結者七八月。母歿後,謹守禮法,三載不內宿。後貧甚,同依外家。外家亦僅僅溫飽,屋宇無多,掃一室留居。未匝月,外姑之弟遠就館,送母來依姊。無室可容,乃以母與女共一室,而李生別榻書齋,僅早晚同案食耳。閱兩載,李生入京規進取,外舅亦攜家就幕江西。後得信,雲婦已卒。李生意氣懊喪,益落拓不自存,仍附舟南下覓外舅。外舅已別易主人,隨往他所。無所棲託,姑賣字餬口。
一日,市中遇雄偉丈夫,取視其字曰:“君書大好。能一歲三四十金,爲人書記乎?”李生喜出望外,即同登舟。煙水渺茫,不知何處。至家,供張亦甚盛。及觀所屬筆札,則綠林豪客也。無可如何,姑且依止。慮有後患,因詭易裏籍姓名。主人性豪侈,聲伎滿前,不甚避客。每張樂,必召李生。偶見一姬,酷肖其婦,疑爲鬼。姬亦時時目李生,似曾相識。然彼此不敢通一語。蓋其外舅江行,適爲此盜所劫,見婦有姿首,並掠以去。外舅以爲大辱,急市薄槥,詭言女中傷死,僞爲哭斂,載以歸。婦憚死失身,已充盜後房。故於是相遇,然李生信婦已死,婦又不知李生改姓名,疑爲貌似,故兩相失。大抵三五日必一見,見慣亦不復相目矣。
如是六七年,一日,主人呼李生曰:“吾事且敗,君文士不必與此難。此黃金五十兩,君可懷之,藏某處叢荻間。候兵退,速覓漁舟返。此地人皆識君,不慮其不相送也。”語訖,揮手使急去伏匿。未幾,聞鬨然格鬥聲。既而聞傳呼曰:“盜已全隊揚帆去,且籍其金帛婦女。”時已曛黑,火光中窺見諸樂伎皆披髮肉袒,反接繫頸,以鞭杖驅之行,此姬亦在內,驚怖戰慄,使人心惻。明日,島上無一人,癡立水次。良久,忽一人棹小舟呼曰:“某先生耶?大王故無恙,且送先生返。”行一日夜,至岸,懼遭物色,乃懷金北歸。至則外舅已先返矣。生至家,貨所攜,漸豐裕。念夫婦至相愛,而結褵十載,始終無一月共枕蓆。今物力稍充,不忍終以薄槥葬。擬易佳木,且欲一睹其遺骨,亦夙昔之情。外舅力沮不能止,詞窮吐實。急兼程至豫章,冀合樂昌之鏡。則所俘樂伎,分賞已久,不知流落何所矣。每回憶六七年中,咫尺千里,輒惘然如失。又回憶被俘時,縲紲鞭笞之狀,不知以後摧折,更復若何,又輒腸斷也。從此不娶。聞後竟爲僧。
戈芥舟前輩曰:“此事竟可作傳奇,惜末無結束,與《桃花扇》相等。雖曲終不見,江山峯青,綿邈含情,正在煙波不盡,究未免增人怊悵耳。”
趙公婢紫桃金可亭(此浙江金孝廉,名嘉炎。與金大司農同姓同號,各自一人)言:有趙公者,官監司。晚歲家居,得一婢曰紫桃,寵專房,他姬莫當夕。紫桃亦婉孌善奉事,呼之必在側,百不一失。趙公固聰察,疑有異,於枕畔固詰。紫桃自承爲狐,然夙緣當侍公,與公無害。暱愛久,亦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