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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妓玉面狐張太守墨谷言:德、景間有富室,恆積穀而不積金,防劫盜也。康熙、雍正間,歲頻歉,米價昂。閉稟不肯糶升合,冀米價再增。鄉人病之,而無如何。有角妓號玉面狐者曰:“是易與,第備錢以待可耳。”乃自詣其家曰:“我爲鴇母錢樹,鴇母顧常虐我。昨與勃谿,約我以千金自贖。我亦厭倦風塵,願得一忠厚長者託終身,念無如公者。公能捐千金,則終身執巾櫛。聞公不喜積金,即錢二千貫亦足抵。昨有木商聞此事,已迴天津取資。計其到,當在半月外。我不願隨此庸奴。公能於十日內先定,則受德多矣。”張故惑此妓,聞之驚喜,急出谷賤售。廩已開,買者坌至,不能復閉,遂空其所積,米價大平。谷盡之日,妓遣謝富室曰:“鴇母養我久,一時負氣相詬,致有是議,今悔過挽留,義不可負心。所言姑俟諸異日。”富室原與私約,無媒無證,無一錢聘定,竟無如何也。此事李露園亦言之,當非虛謬。聞此妓年甫十六七,遽能辦此,亦女俠哉!
某孝廉四十無子丁藥圃言:有孝廉年四十無子,買一妾,甚明慧。嫡不能相安,旦夕詬誶。越歲,生一子。益不能容,竟轉鬻於遠處。孝廉惘惘如有失。獨宿書齋,夜分半寐,妾忽搴帷入。驚問:“何來?”曰:“逃歸耳。”孝廉沉思曰:“逃歸慮來追捕,妒婦豈肯匿?且事已至此,歸何所容?”妾笑曰:“不欺君,我實狐也。前以人來,人有人理,不敢不忍詬;今以狐來,變幻無端,出入無跡,彼烏得而知之?”因嬿婉如初。
久而漸爲僮婢泄,嫡大恚,多金募術士劾治。一術士檄將拘妾至,妾不服罪,攘臂與術士爭曰:“無子納妾,則納爲有理;生子遺妾,則夫爲負心。無故見出,罪不在我。”術士曰:“既見出矣,豈可私歸?”妾曰:“出母未嫁,與子未絕;出婦未嫁,於夫亦未絕。況鬻我者妒婦,非見出於夫。夫仍納我,是未出也,何不可歸?”術士怒曰:“爾本獸類,何敢據人理爭?”
妾曰:“人變獸心,陰律陽律皆有刑。獸變人心,反以爲罪,法師據何憲典耶?”術士益怒曰:“吾持五雷法,知誅妖耳,不知其他。”妾大笑曰:“妖亦天地之一物,苟其無罪,天地未嘗不併育。上帝所不誅,法師乃欲盡誅乎?”術士拍案曰:“媚惑男子,非爾罪耶?”妾曰:我以禮納,不得爲媚惑;倘其媚惑,則攝精吸氣,此生久槁矣。今在家兩年,復歸又五六年,康強無恙,所謂媚惑者安在?法師受妒婦多金,鍛鍊周內,以酷濟貪耳,吾豈服耶!問答之頃,術士顧所召神將,已失所在。無可如何,嗔目曰:“今不與爾爭,明日會當召雷部。”明日,嫡再促設壇;則宵遁矣。
蓋所持之法雖正,而法以賄行,故魅亦不畏,神將亦不滿也。相傳劉念臺先生官總憲時,題御史臺一聯曰:“無慾常教心似水,有言自覺氣如霜。”可謂知本矣。
鄉人患疫莫雪崖言:有鄉人患疫,困臥草榻,魂忽已出門外,覺頓離熱惱,意殊自適。然道路都非所曾經,信步所之。偶遇一故友,相見悲喜。憶其已死,忽自悟曰:“我其入冥耶?”友曰:“君未合死,離魂到此耳。此境非人所可到,盍同遊覽,以廣見聞。”因隨之行,所經城市墟落,都不異人世;往來擾擾,亦各有所營。見鄉人皆目送之,然無人交一語也。鄉人曰:“聞有地獄,可一觀乎?”友曰:“地獄如囚牢,非冥官不能啓,非冥吏不能導,吾不能至也。有三數奇鬼,近乎地獄,君可以往觀。”因改循歧路,行半里許,至一地,空曠如墟墓。見一鬼,狀貌如人,而鼻下則無口。問:“此何故?”曰:“是人生時,巧於應對,諛詞頌語,媚世悅人,故受此報,使不能語;或遇焰口漿水,則飲以鼻。”又見一鬼尻聳向上,首折向下,面著於腹,以兩手支柱而行。問:“此何故?”曰:“是人生時,妄自尊大,故受此報,使不能仰面傲人。”又見一鬼,自胸至腹,裂罅數寸,五臟六腑,虛無一物。問:“此何故?”曰:“是人生時,城府深隱,人不能測,故受是報,使中無匿形。”又見一鬼,足長二尺,指巨如椎,踵巨如鬥,重如千斛之舟,努力半刻,始移一寸。問:“此何故?”曰:“此人生時,高材捷足,事事務居人先,故受此報,使不能行。”又見一鬼,兩耳拖地,如曳雙翼,而混沌無竅。問:“此何故?”曰:“此人生時,懷忌多疑,喜聞蜚語,故受此報,使不能聽。是皆按惡業淺深,待受報期滿,始入轉輪。其罪減地獄一等,如陽律之徒流也。”
俄見車騎雜遝,一冥官經過,見鄉人,驚曰:“此是生魂,誤遊至此,恐迷不得歸。誰識其家,可導使去。”友跪啓是舊友。官即令送返。將至門,大汗而醒,自是病癒。雪崖天性爽朗,胸中落落無宿物;與朋友諧戲,每俊辯橫生。此當是其寓言,未必真有。然莊生·列子,半屬寓言,義足勸懲,固不必刻舟求劍爾。
書生月夕遇姣婦陳半江言:有書生月夕遇一婦,色頗姣麗,挑以微詞,欣然相就。自雲家在鄰近,而不肯言姓名。又云夫恆數日一外出,家有後窗可開,有牆缺可逾,遇隙即來,不能預定期也。如是五六年,情好甚至。
一歲,書生將遠行,婦夜來話別。書生言隨人作計,後會無期。悽戀萬狀,哽咽至不成語。婦忽嬉笑曰:“君如此情癡,必相思致疾,非我初來相就意。實與君言,我鬼之待替者也。凡人與鬼婢,無不病且死,陰剝陽也。惟我以愛君韶秀,不忍玉折蘭摧,故必越七八日後,待君陽復,乃肯再來。有剝有復,故君能無恙。使遇他鬼,則縱情冶蕩,不出半載,索君於枯魚之肆矣。我輩至多,求如我者則至少,君其宜慎。感君義重,此所以報也。”語訖,散發吐舌作鬼形,長嘯而去。書生震慄幾失魂,自是雖遇冶容,曾不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