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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時人情洶洶,實有焚掠之謀。得是博施,乃轉禍爲福。此幻形之妖,可謂愛人以德矣。所云“舊恩”,則不知其故。或曰:“其家園中有老屋,狐居之數十年,屋圮乃移去。意即其事歟?”
有奴不及狐者小時聞乳母李氏言:一人家與佛寺鄰。偶寺廊躍下一小狐,兒童捕得,縶縛鞭捶,皆懾伏不動。放之則來往於院中,絕不他往。與之食則食,不與之食亦不敢盜;飢則向人搖尾而已。呼之似解人語,指揮之亦似解人意。舉家憐之,恆禁兒童勿凌虐。
一日,忽作人語曰:“我名小香,是鐘樓上狐家婢。偶嬉戲誤事,因汝家兒童頑劣,罰行遊道路一月。今限滿當歸,故此告別”。問:“何故不逃避?”曰:“主人養育多年,豈有逃避之理?”語訖,作叩額狀,翩然越牆而去。時餘家一小奴竊物遠揚,乳母因說此事,喟然曰:“此奴乃不及此狐。”
有道高僧陳雲亭舍人言:其鄉深山中有廢蘭若,雲鬼物據之,莫能修復。一僧道行清高,徑往卓錫。初一兩夕,似有物窺伺。僧不聞不見,亦遂無形聲。三五日後,夜夜有夜叉排闥入,猙獰跳擲,吐火噓煙。僧禪定自若。撲及薄團者數四,然終不近身;比曉,長嘯去。
次夕,一好女至,合什作禮,請問法要。僧又不答,又對僧琅琅誦《金剛經》,每一分訖,輒問此何解。僧又不答。女子忽旋舞,良久,振其雙袖,有物簌簌落滿地,曰:“此比散花何如?”且舞且退,瞥眼無跡。滿地皆寸許小兒,蠕蠕幾千百,爭緣肩登頂,穿襟入袖。或齕齧,或搔爬,如蚊虻蟣蝨之攢咂;或抉剔耳目,擘裂口鼻,如蛇蠍之毒螫。撮之投地,爆然有聲,一輒分形爲數十,彌添彌衆。左支右絀,困不可忍,遂委頓於禪榻下。
久之蘇息,寂無一物矣。僧慨然曰:“此魔也,非迷也。惟佛力足以伏魔,非吾所及。浮屠不三宿桑下,何必戀戀此土乎?”天明,竟打包返。餘曰:“此公自作寓言,譬正人之慍於羣小耳。然亦足爲輕嘗者戒。”雲亭曰:“僕百無一長,惟平生不能作妄語。此僧歸路過僕家,面上血痕細如亂髮,實曾目睹之。”
墓前石人成妖老僕劉廷宣言:雍正初,佃戶張璜於褚寺東架團焦(俗謂之團瓢,焦字音轉也。二字出《北齊書》本紀)守瓜,夜恆見一人,行步遲重,徐徐向西北去。
一夕,偶竊隨之,視所往,見至一叢冢處,有十餘女鬼出迓,即共狎笑媟戲。知爲妖物,然似是蠢蠢無所能,乃藏火銃於團焦,夜夜伺之。一夜,又見其過。發銃猝擊,訇然仆地。秉火趨視,乃一翁仲也。次日,積柴燔爲灰,亦無他異。至夜,夢十餘婦女羅拜,曰:“此怪不知何來,力猛如羆虎。凡新葬女鬼,無老少皆遭脅污;有枝拒者,登其墳頂,踊躍數四,即土陷棺裂,無可棲身。故不敢不從,然飲恨則久矣。今蒙驅除,故來謝也”
後有從高川來者,雲石人窪馮道墓前(馮道,景城人,所居今猶名相國莊,距景城二三里。墓則在今石人窪。餘幼時見殘缺石獸、石翁仲尚有存者,縣誌雲不知道墓所在,蓋承舊志之誤也)忽失一石人,乃知即是物也。是物自五代至今,始煉成形,歲月不爲不久;乃甫能幻化,即縱兇淫,卒自取焚如之禍。與邵二雲所言木偶,其事略同,均可爲小器易盈者鑑也。
有狐賞花觀月者外叔祖張公蝶莊家有書室,頗軒敞。周以迴廊,中植芍藥三四十本,花時香過鄰牆。門客閔姓者,攜一僕下榻其中。一夕就枕後,忽外有女子聲曰:“姑娘致意先生。今日花開,又值好月,邀三五女伴借一賞玩,不致有禍於先生。幸勿開門唐突,足見雅量矣。”閔噤不敢答,亦不復再言。俄微聞衣裳綷縩聲,穴窗視之,無一人影;側耳諦聽,時似喁喁私語,若有若無,都不辨一字。跼蹐枕蓆,睡不交睫。三鼓以後,似又聞步履聲。俄而隔院犬吠,俄而鄰家犬亦吠,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近處吠止,遠處又吠,其聲迢遞向東北,疑其去矣。恐忤之招祟,不敢啓戶。天曉出視,了無痕跡,惟西廊塵上似略有弓彎印,亦不分明,蓋狐女也。外祖雪峯公曰:“如此看花,何必更問主人?殆閔公莽莽有傖氣,恐其偶然衝出,致敗人意耳。”